純黑夜幕 18：殘影
我也不知道我預期巢應該是什麼樣子的，但終於親眼看到那被風沙斑駁了軀殼的龐大造物時，我還是屏住了呼吸。
斜插在地面上的扁多邊形比我從小長大的遺跡都要大，至少有四個廣場的大小，由平順的弧形和地火造成的破洞和稜角組成，底部有些部分已經被綠色的植物侵占，頑強的根莖向上攀爬，在灰色的表面上織出綠色和褐色的網。
還沒有到它的正下方，我就已經幾乎無法看見巢的最頂端。不過最讓我驚訝的是巢的「不自然」。
我至今見過的遺跡和扁方塊都有讓人好奇是怎麼做出來的部分，像是巨大到人力應該無法搬運的石頭、精細到人手不知道該如何製作出的齒輪、或是無法理解為何不會垮掉的圓頂。可是我至少還能認出石頭、看明白齒輪和齒輪之間如何互相帶動，知道圓頂只是另一種建築屋頂的方式。眼前的巢卻讓人全然摸不著頭緒，不是用一眼能看出的組件組成，而是彷彿直接鑄造成眼前的形狀，材料看起來也很陌生。
雅各只是長得高了些、說話方法奇怪了些，和我跟其他人沒有太大的不同，帶著他來到這裡的巢卻從外表就彰顯著它的不同。
我正要再靠近一些，雅各就拉住了我。
「怎麼了？」
他搖搖頭，顯然沒有答案。我靜靜站在他旁邊等待，感覺他抓著我手腕的手逐漸停止顫抖，溫度也恢復到平常的體溫。
他說：「我走前面。」
我說好。
雅各從最大的裂口爬進巢裡，轉身把我也拉了上去。鐵灰色的地面覆蓋著燻黑的痕跡和頑強的綠意，不知道從哪裡的縫隙冒了出頭。
「有人──」我頓了頓，不，不是人，只是一道人的影子，不知道為什麼留在了牆上和地面上。雅各看起來並不驚訝，沉得像是地鳴的聲音輕輕吐出兩個音節：是一個名字。
我拉住他的手，跟著他一起往更深處移動。
站著的人影，靠在牆邊癱坐的人影，在地面上趴伏的人影。是地火留下的影子，雅各不是每個都能叫出名字，但每看到一個，他的手都會收緊一瞬。距離地火爆發點最近的區域還沒有看到任何留有實體的東西。
地面有點傾斜，雅各和我各自用另一隻手抓著牆上或天花板上的扶手保持平衡──當然，能伸手碰到天花板的只有他。
走到一半，一扇厚重的門擋住了我們的去路，不過因為扭曲歪斜而留出了一道空隙，我試著把手探過去，被雅各拍了一下。
「門，我可以試著拆掉。」
我看了看有我大腿那麼厚的門，無法想像要怎麼拆下來，但雅各都這麼說了，他肯定是有辦法。
我從行囊中拿出一個巴掌大的圓柱狀工具，「這個有用嗎？」
雅各一臉複雜地說：「歐洛斯給你的？」
「她留下來的，我一開始還沒發現。這是做什麼用的？」
「雷射刀，切割和焊接用的。」
「中間我聽懂了。」
他大概是覺得直接示範更快，拿走工具之後靠向門較為完整的那側，橘黃色的火花突然噴濺出來，讓我下了好一大跳，下意識就要把他往我身後拉。雅各眉梢揚了下，除非他再中毒一次，不然在他沒有移動意願時，我大概怎麼也拉不動他。
隨著他的動作，門上出現筆直的切線，接著他看似輕輕一推，整扇門就摺疊了起來。我忍不住驚呼出聲。
「摺紙學。」雅各安靜了一下，「為了防止人員在危險時被困，門的內部製造成可以摺疊的形式，只要順著正確的軌跡切割表面，就可以把門摺起來。」
「我只聽懂了危險跟門兩個詞。」
他拉著我通過門，這個區域看起來受到地火破壞的程度相對低了許多，雅各先是繞了一圈，在一個奇怪的平台前停了下來，鬆開我的手。我看了他一眼，在這個房間搜索起來。
有點重量的圓柱體，其中一端的材質看起來和雅各的羅盤蓋子有點像；幾個扁圓柱形的容器，沉甸甸的，像是裝滿了什麼；一雙收在櫃子裡的靴子，大小看起來就不是大部分人的尺寸，材質和皮革像又不像。我往雅各的方向抬起頭，他還站在原地，不知道在研究什麼。
我帶著找到的東西走向他，把靴子擺在他腳邊，大小剛好。
「你在看什麼？」
「控制系統，太陽能發電，如果系統沒有完全損壞，也許能夠啟動之後查看紀錄。」
「太陽。我們在之前那個遺跡的時候，你提到過太陽。」
雅各頓了會才點點頭，「白天光的來源，應該是。」
「佐伊？」我下意識問，「那賽利尼是什麼？也是白天光的來源嗎？還是屬於夜晚？」
「夜晚……我想。」他吐了口氣，把被他打開的蓋子蓋了回去，明顯是失敗了，還踢到了腳邊的靴子，差點絆了一跤，焦躁得不像是平時的他。
我連忙伸手扶他，「抱歉，我在想這靴子是不是你的。」
他深吸了口氣，伸腳比對了一下，「從尺碼來看，是的可能性更大。」
「換上嗎？看起來比單純鹿皮做的鞋子堅固。」我拿出剛才找到的兩個東西給他，「有用處嗎？」
「手電筒。」雅各接過，按了上頭的灰色圓點，「需要確認是沒電了還是壞了。這個……是罐頭，食物，看起來密封還很完整，應該可以食用。」
我把手電筒交給雅各，罐頭則是裝進行囊裡，「繼續找其他地方？」
之後我們又找到了幾個罐頭，還有雅各說是萬用刀的工具，在每個房間，雅各都會在類似的平台前停下腳步，在我四處搜索的同時試圖啟動他說的系統。
在最高的房間──雅各還得踩在牆壁的扶手上移動才能爬到控制台，確認他有穩固的立足點之後，我才開始查看牆邊的櫃子。整個巢四處都是方形的櫃子，也不知道雅各一個人為什麼會需要這麼多儲物的空間，而且大到我都能整個人爬進去了。眼前的櫃子就很大，幾乎能躺下一個人，我矮身看進去，就這樣對上了一雙空洞的眼睛。
「啊！」
「阿斯提爾？」雅各立刻跳了下來，我連忙搖搖頭。
「我沒事，是……屍體。」
是雅各過去部落的人嗎？是不是在地火發生時躲了進去？是被地火的濃煙殺死的嗎？還是……在遺忘中失去了生命？
他看起來……很完整，雖然在眼睛和皮膚上可以看出死亡的痕跡，也能隱約聞到死亡的氣味，可是沒有被啃食的跡象，五官也很清晰。是因為一直關在這個櫃子裡嗎？
從眼角餘光捕捉到雅各蹲下來的身影，他伸出長長的手把屍體小心地抱了出來，擺在歪斜的地面和牆壁之間的夾角，手掌一抹，把屍體的眼睛闔上。
「……我回去控制台那。等會……要麻煩你幫忙把他搬出去。」
「不麻煩。小心點。」
他心不在焉地回應了聲，重新往上爬的時候卻摔了一下，還好他反應快，及時抓住了另一個扶手。我停下就要衝過去的腳步，看著他對我比了個道歉的手勢，回到控制台前。
我嘆口氣，轉回屍體所在的方向，從領口下看見了一點微光。夜光石？我在屍體邊蹲下來，猶豫了一會，找到被藏在頭髮下的繩子，微微向上拉。
在還沒完全把夜光石吊墜拉出衣領的時候，我就認出來了，我屏住呼吸，心跳又重又疼。這是母親說過是由父親製作的吊墜，那天晚上，她親手把項鍊戴在我脖子上，卻被我弄丟了。
「雅各──」
他低頭看我。
怕他又掉下來，我搖了搖頭。
「等你確認完……你要確認的東西再說。」
他點點頭。
遠遠地看著背影也能看出他的焦慮，過了不知道多久，從他所在的地方傳來了細微的聲音。他面前的控制台散發出奇怪的光，沿著他的身影鑲了一圈藍色。
他轉過身，像是在確認這是不是現實一樣看了我一眼。
我把找到的項鍊綁在手上，往雅各的方向爬了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