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黑夜幕 07:謎
「我不知道這是做什麼的。」
「怎麼會?」
「怎麼不會?我只不過比你們能多看懂幾個字而已。」
「祭司應該要是我們之中最接近佐伊的人。」
「喔,那我確實不適合當祭司,應該繼續當獵人。」
一回去,我就把夜光石蓋子和扁方塊拿給埃托瑟了,在我用削尖的木炭在她房裡的地圖標上這次出行發現的地標和採集地點時,她便盤腿坐在床上,研究著扁方塊上頭的符號和文字,上下左右翻轉了幾次,也試著轉動了所有可以轉動的東西──指針下的圓盤有其中一個是可以轉動的,方塊側邊也有一個把手是可以轉動的,兩者都會帶動幾個指針移動,就像是縮小版的鐘塔,但又不大一樣。鐘塔有用是因為鐘塔可以運用重量自己轉動指針,幫我們計算時間,可是這個方塊卻要人去轉動,那麼到底有什麼用處,又是為什麼提到阿斯提爾呢?
標記完地圖,我掛回她的牆上,走過去坐在她床邊,看著她擺在腿上的方塊。「後面那塊木板上不是有寫到阿斯提爾嗎?其他部分是什麼意思?這裡是數字不是嗎?七十六、十九……四十二十三?」
她敲了下我的額頭,「是兩百二十三,你看你連靈性語言的數字都記不勞。」
「平時什麼時候需要數到兩百?」我一邊嘀咕一邊摸摸額頭,靠近了點看方塊上的字,「普拉尼斯,阿斯提爾?」
「我在這座遺跡的記錄上見過普拉尼斯這個詞,好像是在說有許多黑夜的難民來到了這個地方。」她鼻頭和眉頭都皺了起來,「也許是逃亡的意思。」
「但你不是說阿斯提爾是在黑夜指引方向的存在嗎?為什麼會逃亡?又有什麼東西需要算到兩百二十三個?」
「不知道,不曉得,我不清楚。」她嘆了口氣,「也許我該叫你歐尼斯,平時也沒見你這麼多話,一遇到跟夜晚有關的事情就跟鳥一樣嘰嘰喳喳個不停。」
我忽略她的抱怨,把扁方塊翻了過來,「那這些字呢?你也都看不懂嗎?巴……巴紅?」
「真不懂,我只見過其中幾個字,應該和時間有關,但我也不知道寫的是一天裡的時間,還是一個季節裡的時間,甚至是好幾個季節的時間。」埃托瑟把扁方塊推給我,「我不知道研究這個對我們能有什麼幫助,阿斯提爾,這東西不會自己動,就算是鐘也沒有什麼用處,還不如水鐘和沙漏。而且看著個大小和形狀,也不會是對打獵或採集有幫助的工具,還不如一個推車。」
「你怎麼知道沒有用處?」我反駁,「在佐伊石被發現能用來指路之前,它不也就是個沒有用的石頭嗎?」
埃托瑟張了張嘴,「你就非得學到你母親最煩人的脾氣跟你父親最討人厭的口才。」
「謝謝。」
她伸手把我拐過去搓頭,直到我喊投降才放開我。
她說自己還有事要忙,如果發現什麼會告訴我,之後就讓我帶著扁方塊滾出去,說我如果沒打算立刻出去送死,可以去教西隆和利弭怎麼用羅盤找路。我一邊嘀咕一邊走到西隆和利弭的家,兄妹倆正在門外生火──或是在練習生火?不過等我走到能聽見他們的距離時,他們已經吵起來了,利弭在嫌棄西隆動作慢,讓好不容易升起的火都熄滅了,西隆則是反駁生火本來就很花時間,也本來就容易失敗。
從頭生火確實花時間也容易失敗,不過他們都沒有先把雪挖開或是找些樹枝墊著也是個問題。
「我明天又要出去了,你們今天想學生火還是看羅盤?」我在他們面前蹲下來,撐著下巴,「雖然兩個都很重要,但火可以用接的,採集隊也會教你們帶火,不然我先帶你們用羅盤找路吧?」
「夜守──我是說,阿斯提爾。」西隆連忙把手拍乾淨,捏了下我的肩膀,「你回來了啊,有發現什麼嗎?」
「大麥跟野菜,不過大麥你們要等日長季才會去採。」我從口袋裡拿出玫瑰果,給他們一人分了幾顆,「不習慣可以繼續叫我夜守就好,埃托瑟說要讓我改叫歐尼斯。」
「謝謝。」利弭笑出聲,「雖然歐尼斯也滿適合你的,但阿斯提爾寓意更好。」
「夜守話不多吧?」西隆疑惑地說:「除了提到黑夜的時候。」
「有段時間,只要提到阿坎索斯話也不少。」
我撐著膝蓋站起來,「你們不學我就走了。」
西隆和利弭互相拉扯著起身,大步跟了上來。
他們精神都恢復了許多,和我走到城門外的路上都打打鬧鬧的,一個喊對方笨木頭,另一個喊對方硬石子,也許是因為年齡相近,他們的關係和灰雪跟阿坎索斯的關係很不一樣,其中一個人說了什麼另一個人就一定要反駁,嘴上都不肯讓對方一步。因為我沒有一起長大的手足,看著他們我總是又覺得新鮮又有些羨慕。
是因為有另一個人一起分擔,才能這麼快重新站起來嗎?我讓他們把羅盤拿出來,檢了根樹枝在地上畫了幾條線。
「採集隊常去的森林在這個方向,羅盤北極先跟指針對好,左下部分分成十塊,差不多在左邊下來第四條線的地方。」我在自己的左腳後跟處畫了條線,接著跨了一步,在右腳後跟也畫了線,「這是我通常的一步距離,你們第一次跟著採集隊出去的時候也注意一下自己的步伐跟步數,久了之後就可以大概看出每個東西距離你的步數。像是那棵樹,對我來說大約是二十一步的距離。」
西隆和利弭都點了點頭,在一旁照著我的示範做。西隆來回走了幾次,確認自己通常的步距,接著用嘆服的語氣說:「夜守,以你的身高來說,你的一步很長啊。」
「……喔。」
利弭一手摀著嘴一手扇了下西隆的肩膀,「河木,你還想不想要夜守教我們了?」
「幹嘛?我是稱讚他腿長,他這個身高走起路跟我一樣快不是很厲害嗎?」
利弭肩膀都開始抖了,一連拍了西隆好幾下,「你這腦袋真的是木頭做的,要不是我,你都不知道被人揍幾次了。」
西隆一臉被冒犯的樣子,「哈?真打起來我才不會輸。」
「喔,那你去跟雅各打一場。」
西隆張了張嘴,囁嚅道:「他高是高,但誰知道他會不會打架?」
「成年禮之前他自己打了一頭鹿帶回來。」我開口,「日常季祭典的時候你可以挑戰他看看。」
我真的只是好奇,絕對不是生氣了才這麼說的。
好吧,也許有一點點。
我繼續帶著西隆和利弭在城鎮附近繞了一圈,讓他們習慣羅盤的用法和用步伐計算距離,直到夜晚降下為止。其實真的要避免迷失的危險,他們更需要的是在夜晚練習用羅盤找路,畢竟白天通常看著環境就能知道自己在哪裡了,不過今晚帶他們出去還有點早,所以我只讓他們感受了一下在黑暗中使用羅盤的感覺。
羅盤是可以指引方向沒錯,但地面畢竟不是平的,地勢也會有變化,腦中的地圖如果不夠清楚,很容易就在不知不覺中走偏了。除非在火光能照射到的範圍內有參照物,否則幾乎只能仰賴自己的經驗和直覺。
我一開始也沒有真的意識到在白天和在夜晚找路的區別能有多大,第一次在夜晚迷失時,我還曾嘗試過用羅盤找路,卻只是愈走愈迷茫,原本熟悉的世界彷彿換了一個,看不見白天抬頭就能看見的山峰,溪流和樹木也隱沒在黑暗之中,如果當時沒有鎮靜下來,意識到自己應該等到白日再尋路,也許我也會回不去吧?
學會在夜晚找路是在那之後的事,從城鎮的周邊到更遠的地方,我學會了用身體量測距離,學會了時時用能看見的參照物調整前進的方向。也是因為我對微弱的光線比較敏感的關係,我在夜裡似乎看得比許多人要更遠和更清楚。
不知不覺間,西隆和利弭都變得很安靜,在我帶著他們回程的路上都一生不吭。我沒有刻意打破沉默,我能猜到他們在想什麼。
「夜守。」西隆等我們回到城門時才開口,「那天晚上對不起,我想得太理所當然了。」
我愣了會,沒有預期到這會是他說的第一句話。
「沒事。」
「怎麼會沒事?要是有個萬一,」利弭抓住自己發著微光的夜光石項鍊,「要是你們沒能回來──」她吞下沒說出口的話,「要是真有阿斯提爾就好了,要是沒有人會再迷失於夜晚就好了。」
「說什麼傻話?」西隆一邊低聲說,一邊拍了拍她的背,但我知道他在感情上也是同意她的話的。
我抓緊肩上的行囊,裡頭還裝著不知用途的扁方塊,因為是銅和木頭做的,有點重量,沒有鐘塔那樣大,但也沒有羅盤那麼小,是帶在身上用的東西,但不是羅盤一樣單純的東西。
「阿斯提爾。」
我抬起頭,雅各站在西隆和利弭家門外,不過顯然不是來找他們的。
「願你們安穩度過黑夜。」我對西隆和利弭說,看著他們進屋,接著轉向雅各,把腰上的夜光石提燈解下給他,「這個,謝謝你。」
雅各把提燈推回來,「祭司說你明天又要走了,你是否允許我──」
「雅各。」我吐了口氣,也許是因為方才的對話使然,我對他承認道:「我怕的是我們兩個人出去,之後卻是一個人回來。」
「我不會背叛你。」
我失笑,「我說的一個人是我自己。」
雅各眨眨眼,接著搖搖頭。
「那不會發生。如果我能證明這一點,你是否就會允許我跟你走?」
我猶豫了會,躊躇敗給了好奇心。
「你要怎麼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