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黑夜幕 04：羅盤
成年禮上，成年前記錄年齡的項鍊會交給祭司，之後用於每次日長季到來時的祈福儀式。取而代之的是祭司用夜光石製成的飾品，有些人會繼續掛在脖子上，有些人會掛在腰上或手上。
通常來說成年禮上用的夜光石會由父母或其他長輩提供，有些人會在採集或打獵時順便尋找新的夜光石，如果自己的夜光石還沒有失效，有些人會直接從自己的石頭上撬下一部份給孩子用。不過因為我父母都沒有留下石頭，我的成年禮得用自己找到的。
我看著手中指甲蓋大的石頭煩惱，這顆是我上個夜長季時找到的，原本打算給下下個夜長季成年的灰雪用， 我自己則是用這個日長季找到的小石頭；但昨天我把小顆的夜光石給西隆的妹妹了，要給灰雪的這顆也沒有大到適合分成兩顆，要不要提前明天就把鐘塔交給灰雪，出去找找新的？
但那樣灰雪又要罵我了，大概連阿坎索斯都會用不苟同的眼神看我。
「穹光。」
然後某個昨夜說會再來找我的人出現了，手中握著一顆巴掌大的夜光石。
我的表情大概很奇怪，雅各走樓梯到一半的腳步停了下來，詢問道：「就我所知，給予他人夜光石的行為並沒有友好以外的特殊意義。」
「是沒有。」我搖搖頭，「但大多數人找到的夜光石也沒那麼大。」
他上前把夜光石放在我旁邊，問：「你是否允許──」
「別問了，你坐在我旁邊不需要允許。」
他坐了下來。
我拿起他帶來的夜光石打量，在我的手中石頭看起來更大了，因為油燈的光不是很明顯，但可以隱約看見微弱的光暈，湖水那樣的青綠色，也正好和母親配戴的夜光石是同樣的顏色。
「通常只需要小指大的石頭就夠了。」
「祭司說石頭的大小和祝福的強度成正比。」
「正比？」
「石頭愈大，守護意義也就愈強。即便撇開迷信成份這也是正確的，畢竟在黑暗中光源愈大就能從愈遠的地方看見。」
「你的用詞還是那麼難懂。」我雙手捧著石頭拋了幾下，「這麼一大顆，你是希望項鍊重斷我的脖子嗎？」
他沉默了一會，「不，那和我的目的相違背。」
「我是開玩笑的。」
「原來如此。」
我歪頭看他，他依舊是那副一本正經的模樣，我看不出他是認真的還是在配合我。
「我就拿一部分，剩下的你讓祭司也為你做個什麼吧，你來自的那個很遠很遠的地方沒有用夜光石做首飾的習慣嗎？」
他搖搖頭，「但我可以理解背後的邏輯，前天晚上淹死的男人原來是因為發現了這個而遇難的。」
我拋石頭的動作停了下來，「這顆石頭是在西隆父親淹死的地方找到的？」
「不，那條溪的河床旁只有很小顆的夜光石。」
我抿起唇，「西隆的妹妹也是這個夜長季成年。」
他的表情沒有什麼變化，但似乎是聽懂了我的言外之意，「我聽說你把自己的石頭給她了。」
「在你又替誰剷雪的時候聽說了？」
「祭司。」
「她確實需要幫忙。」
「是的。」
我一邊說話一邊用幾顆一般的小石子在地上擺出城鎮附近的地標：西南方的樹林是採集隊最常造訪的地方，即便在夜長季最冷的時候也能找到可食用的莓果、堅果、蕈菇和野菜，還有可以取甜樹汁的樹，幸運的話，還能用陷阱抓到幾隻小型動物。再往東邊一些的林地就比較危險了，雖然有時能獵到鹿和山羊，但也可能遇到熊、狼和其他掠食者。然後是東北邊的湖，平時獵人會不定期在白天去抓魚，不過前陣子出現許多死魚浮到冰面下的事，所以祭司讓鎮民短時間先不要捕魚。西北邊的遺跡則是出外的人不得已得在外頭過夜時常使用的庇護所，雖然沒有天花板，但有三面牆可以擋風。
再往更北，就是我看見天光的地方，也不知道那道光的歸處又該有多遠。
「這裡有一片野生小麥。」雅各一邊說一邊放了個看起來還沒刻完的兔子木雕在代表樹林的石頭下方，「我也在這看到了原雞──雞和羊。」
我愣了愣，「你怎麼知道我在擺地圖？」
「今天替祭司剷雪完我再次詢問她是否能允許我查看地圖，她答應了。」雅各微微側頭，「你之後打算先往哪個方向移動？」
「北邊。」在他能問之前我先說了：「原因等我答應你跟著我的時候再說。」
他頓了一下，「需要時間。」
「嗯。」
我把巴掌大的夜光石擺在西北邊遺跡更往上的地方。從遙遠的距離看起來只是一條銀線，但近距離該是多大呢？那道天光是像閃電那樣短暫劃破夜晚之後只留下被擊中的東西作為證明，還是真有什麼從天頂掉了下來？要走多遠才能找到答案，真的有答案可以被找到嗎？找到了又能怎麼樣？
埃托瑟是對的，在所有人都想著現在和視線所及的生存時，我這樣看著什麼也沒有的天空實在不合理。
「雅各，你為什麼離開自己很遠很遠的家，來到這個地方？」
「為了了解這個區域。」他回答。
「為什麼？你原來的家附近食物不夠了嗎？」
「是我需要移動。原因──」他沉默了一會之後繼續說，「不能告知。」
我微微皺眉，難道他真的是為了什麼不好的目的來到這裡的？但如果是想要侵占這個遺跡的人，不會這麼直接地拒絕告知原因，而是會想一個虛假的理由吧？這又是一個關於他的古怪謎團。
我把石頭一個個移動到旁邊，把夜光石擺在我們之間，這麼大的夜光石能做多少人份的成年飾品呢？不過尋找新的石頭或分用自己的石頭本身就帶著祝福，即便雅各同意，我就這樣把石頭分給鎮裡將要成年的孩子也沒什麼意義，況且他們人數也沒有這麼多，雖然每一年都會有十多個孩子出生，但每季的成年禮總是只有一兩個人作為主角，即便待在應該要比外面安全的城鎮裡，黑夜也並非唯一取人性命的威脅。而夜光石在幾個夜長季之後就可能開始失效，還是先給需要的人用更好。
「我打算做一個手環和羅盤的容器，只要白天夜光石有照到足夠的光，晚上也能有一段時間可以不靠燈火看清楚羅盤。你呢？」我抬頭看他，「要幫你也做個羅盤嗎？我還有佐伊石可以分你。」
「我有，謝謝。」他看了眼我掛在腰間的羅盤，「在我那邊，這叫磁石。」
「佐伊石？」
「嗯。」
「好奇怪的名字，你們也是拿來做成羅盤嗎？」
他點點頭，臉上難得表現出我能看出來的遲疑，「你們是怎麼發現磁石可以拿來辨認方位的？」
「是我父親發現的，他在西北遺跡找到了佐伊石之後就一直在研究這到底是什麼，有什麼用處。」我拿起羅盤放在掌心上，指針來回晃了幾次之後逐漸穩定下來，「大家都說這是佐伊的神蹟，為了讓我們在白晝被掩蓋之後也不會迷失方向，所以賜予了我們在夜裡找路的辦法。你們呢？你們是怎麼發現『磁石』的？」
「有人發現磁石能吸引鐵，但之前沒有人意識到可以用磁石指路。你父親……很聰明。」
我看著羅盤笑了起來，母親總說父親是她遇過的人裡面最聰明的，雖然日常生活很笨，走路時都會因為沒有好好看路而跌倒，但是很聰明。據說父親也總說母親是他認識的人裡面最睿智的，總是知道什麼才是正確的選擇，總像是佐伊石一樣為他指引方向。
也許那才是我如此執著於找到天光的原因，我想知道父親抬頭看著天空時到底是在看著什麼，想知道母親在迷失於夜晚之前到底是被什麼吸引了目光。
「謝謝你的夜光石，雅各。」
「不用謝。」他想了會，「我會做一個手鐲和一個提燈，剩下給祭司。」
真是個冤大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