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黑夜幕 10:迎日

吸氣,吐氣的同時拉滿弓,瞄準之後鬆手。離弦的箭發出細微的破風聲,被枝葉搖曳的摩娑聲掩蓋,最終箭卻沒能射中目標,正在吃草的鹿恰巧往前了幾步,接著便驚嚇得跳了起來,鑽進樹影中。

又一聲幾乎聽不見的風聲從後側方響起,雅各大步走到鹿消失的地方,把倒地的屍骸拖了出來。

我對打獵果然還是沒什麼天賦。

上前幫忙他把內臟都取出來,接著他把屍骸扛到了肩上,對我使了個眼色。我點點頭,接過他手中的弓,和他一起往城鎮的方向走。

夜長季帶著冰雪和寒冷一同離去,白晝在昨天開始長過夜晚,日長季正式到來,今天一早灰雪搖響了宣告的鐘聲,埃托瑟集結起鎮民,開始祭典的準備。為了在夜晚來臨前完成,所有人都動了起來,我和雅各離開時灰雪正在和埃托瑟一起架設祭台,採集隊和獵人則是幾乎全體出城找新鮮的食材。

從再次看見天光的那個晚上到現在,我和雅各擴展了地圖繪製的範圍,距離城鎮三天行進距離的圈內有哪些採集和狩獵地點、作為遮蔽處的遺跡、危險地形和掠食者的棲息地都記錄了下來。這段時間雖然有人因為受傷或生病離世,但沒有人迷失於黑夜中,這次夜長季在相對的安寧中度過。

我和雅各說好了在歡迎日長季的祭典之後出發尋找天光,如果在白天開始縮短時都還沒有找到,那就先回頭,若沒有意外,回來時阿坎索斯的孩子應該也快出生了。

採集隊去了東邊的河岸蒐集水芹和其他野菜,獵人大多則是去東北邊的湖捕魚,我和雅各便來到了南邊的森林。

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我已經很清楚他的能力,不僅是在找路和生存上的技巧,他打獵起來也很熟練,雖然在追蹤獵物的能力上比不上埃托瑟,但他準頭好,耳朵靈,力量也夠大,不是太大的獵物他通常都能當場擊倒。

明明不比我大幾歲,但卻像是活了更久的人,幾乎什麼都會,再加上他奇怪的說話方式,就連我有時候都會懷疑他是否真是神的使者,或是其他並不單純為人的存在。

「夜守、雅各,你們帶了鹿回來啊,喔,還有兔子。」阿坎索斯帶著明顯隆起的肚子坐在城門外,和幾個孩子一起編織著花冠。她對我們倆招招手,在我到她面前彎身時替我戴上她剛做好的花冠,撥了下我的頭髮後對我後方招招手。雅各慢了一會才在我身邊跪坐下來,低頭讓阿坎索斯替他戴花冠。

阿坎索斯同樣替雅各整理了頭髮,雅各僵硬地點頭道謝。

比起黑夜或是危險的掠食者,有時候他看起來更怕這種親近的觸碰。我第一次在城外讓他靠著我睡時,他僵了兩夜,到了第三夜才睡著,直到不知道多少天過後、冰雪完全融化的日子,他才變得能夠乾脆接受這再簡單不過的接觸。

「灰雪還在幫埃托瑟嗎?」我問。

「嗯,我讓她去睡一下,但她想等祭典結束之後再睡。」阿坎索斯輕輕笑了聲,「你也知道她,雖然她不肯承認,但她每次都很期待迎日祭。」

「她就喜歡熱鬧。」我抓著手中的兔子晃了晃,「我和雅各先去處理獵物了,晚點見。」

雅各扛著鹿站起身,對阿坎索斯點點頭,低聲說:「不要勉強,記得喝水跟進食。」

就連和我跟灰雪比起來,雅各過度保護的傾向好像都還要更加嚴重,而且也不只是針對阿坎索斯,鎮裡懷著孩子的人大概都被雅各搶過工作,送過食物和藥草──如今因為他只是沒有表情的老好人印象已經深植人心了,倒是沒有人懷疑他不懷好意。

走向廣場的一路上,可以看到許多沒有出城的人在家門前忙碌,獵人們陸陸續續回來了,所以有不少人在處理魚。雅各跟著我到廣場,大塊石頭搭建的祭台已經完成,上頭用靈性語言刻著每個人的名字──沒有教名的孩子是用家庭關係或工作代稱,像灰雪就是「阿坎索斯的妹妹」和「守夜人」。雅各的名字也在其中,不過大概是因為他的名字用靈性語言寫起來有點奇怪,後面還加上了「阿斯提爾的同伴」。

雖然不能說有錯,我看到時還是愣了一下。

「唷,你們回來了。」埃托瑟坐在祭台底層的石階上,對我們招了招手,「收穫不錯。」

灰雪按著頭上花特別多的花冠從祭台頂端跳下,臉頰沾了些灰,「肯定不是夜守獵到的。」

「阿斯提爾的貢獻至少有百分之四十以上。」雅各說。他大概不覺得自己是在幫我說話,只是陳述事實而已,還用了精確到讓人很難聽懂的說法。

我替他解釋:「十份裡面有四份以上的意思。」

「我知道,我又不是傻子。」灰雪嘟嚷,把偷偷用來數數的手收在腿下。

雅各把鹿放下來,動作俐落地開始剝皮和支解。我也開始處理兔子,但皮剝到一半,埃托瑟就看不下去地搶過我的刀──嚴格來說是她「借」我的刀──接著沒幾下就完整剝下了皮。

我被她趕到一邊,和灰雪坐在一起。

「等會的射箭比賽你參加嗎?」我問。

灰雪搖搖頭,「我才不,反正最後贏的不是姊姊就是雅各。」

「雅各應該不會參加。」我順手替她擦了臉,「他參加了會忍不住放水,但他放水的時候又很明顯,反而會讓人生氣。」

灰雪咯咯笑了起來,蓬鬆的捲髮跟著晃動,「啊,西隆當時的表情真是……要是我會畫畫就畫下來了,畫在他家門口。」

「你這樣也太對不起利弭了。」

「才不,利弭肯定會幫我一起畫。」

「你們兩個真是不同母親生下來的兄妹。」埃托瑟耳尖地聽見了我們的對話,一邊搖頭一邊說,把處理好的兔肉裝在木盤裡,毛皮則是交還給我,「拿給海翁讓她處理吧,雅各的鹿皮也是。之後回來幫忙我做花偶,」

雅各朝我的方向看了過來,我上前要和他拿鹿皮,順便和他解釋:「迎日季的時候我們會用香紫羅蘭做成長夜的象徵,投到火裡面送它離開。」

雅各點點頭,反倒把兔皮拿了過去,「我拿去給海翁,你先開始做花偶。」

他說著便起身離開,因為腿長步距大,沒有幾步就出了廣場。灰雪雙腳跳到我旁邊,手捧著臉,手肘拄著膝蓋,嘖嘖兩聲之後說:「要不是他對每個人都這樣,我都要懷疑他對你有企圖了。」

「還是可以懷疑一下,不然很難解釋他這段時間為什麼老是跟著阿斯提爾。」埃托瑟把香紫羅蘭擺出來,拿起兩株,用細長的莖編出代表無限的結,「還等什麼?動手啊。」

「說起來他也和姐姐問過夜守的事。」灰雪點點頭說,眉毛在開始做花偶時逐漸扭曲,「不過他看起來又沒有那個意思。」

埃托瑟嗤了聲,「你連阿斯提爾以前喜歡你姐姐都看不出來,你能看出什麼?」

「那是因為夜守表現也很不明顯!」

「灰雪,這孩子就差沒有把阿坎索斯的名字紋在臉上了。」

「我耳朵沒壞。」我終於忍不住插嘴,「還有雅各只是覺得自己腿長能快點走到海翁那,加上他不知道花偶怎麼做,認為自己去跑腿會比較有效率而已。」

灰雪看了過來,手中沒做完的花偶因為她的不認真而散開,她罵了聲之後說:「哇,夜守承認自己腿短了。」

「誰的腿不比雅各短?」我反駁,把做好的花偶放在祭台邊。

「那傢伙是高得不大正常,不知道是吃什麼長大的。」埃托瑟若有所思地說,「他還是沒跟你說他故鄉到底在哪?」

我搖搖頭,再拿出兩朵花開始編織。因為第一次問的時候他一臉為難的樣子,我也沒有再主動提起過,反正他如果能說就會開口,不能就不能,逼他沒有意義。

等雅各終於回來,我們已經快把花偶都做完了,他出了點汗,幾縷頭髮貼在臉上,頭上的花冠還掉了片花瓣,黏在他的太陽穴,手裡則是提著一籃麵包。從他這個樣子,不難猜到他是路上又幫了誰的忙,或者是乾脆替海翁處理了毛皮。

他把麵包和其他準備好的食物放在一起,走過來跪坐在我旁邊,低頭端詳完成的花偶好一會。

「你是否──」

我把手中還沒開始編織的香紫羅蘭遞給他,看著他對照成品研究了一會,接著便基本上正確地編出了花偶。到了現在我已經對他的學習能力不會感到意外了,我替他摘下太陽穴上的花瓣,撐著他的膝蓋湊過去,替他調整了一下兩端的結,掐掉多餘的莖。

等我抬起頭,就發現灰雪咧著嘴笑得很奇怪,埃托瑟則是挑著眉毛。

「共同完成一個花偶有特殊的意義嗎?」雅各遲疑地詢問。

我翻了個白眼,「只是她們在胡思亂想。」

灰雪發出一聲拉長的「欸──」,埃托瑟搖搖頭,把花偶整齊排好,對我們擺了擺手。

「來吧,跟我去把酒缸搬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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