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日之後
00
「你愛他嗎?」
她的五官與曉楓有幾分神似,語氣帶著懷疑與不信任,我其實能夠理解她的感受。
我也知道自己沒有辦法三言兩語讓她理解我對曉楓的感情,光是「不愛」兩個字就足以讓她把我歸為拒絕往來戶。
曉楓往我這邊湊近了些,讓我們肩膀相碰,無聲地告訴我怎麼回答都沒有關係,我轉過頭,看著他淺淡的笑容和低垂的眉眼,在一起這麼多年,我能看得出他是真的很放鬆。
他對我的信任總是超出我的預期。
輕輕笑了聲,我按了下他抓著我的手。
彷彿身體比心要早知道了答案,嘴巴自作主張地動了起來。
「我愛他。」
我聽見自己這麼說。
01
曉楓很少談到他的家人。
我知道他就像許多出櫃的年輕人那樣,因為性向與家人決裂,好一陣子沒有聯絡,但除此之外我對他的家人並不了解。也許是因為我自己家庭狀況的關係,我也很少想到要問他。
說起來也是有點好笑,我認真想過和曉楓的未來,卻沒考慮過他家人的意見。
曉楓接到母親打過來的電話時,我人還在事務所,正想著下班要去超市買點菜,曉楓突然傳了封訊息,問我能不能早點回去。
他雖然偶爾會向我撒嬌,但很少這樣提出要求,當下我匆匆和老闆說了聲家裡有急事便趕緊回家。
一打開門,他就衝過來抱住了我。
「怎麼了?」我問,揉了揉他的頭髮。「發生什麼事了?」
他吸了吸鼻子,一時之間說不出話,我抱緊他,親了下他的臉頰。「沒關係,慢慢來,想抱多久就抱多久。」
他笑了聲,把臉埋進我的肩窩,深深吸了口氣。
「我媽剛才打來。」他悶悶地說,溫熱的吐息打在我肩上。「都過了多少年了。」
「她說了什麼?」
「希望我回去見見他們。」他嗤笑。「當初也是他們說再也不想看見我的。」
我抿抿唇,把他抱了起來,他自然地環住我的脖頸,像樹懶一樣攀在我身上,鼻頭蹭了蹭我的下巴。
我不是沒有用別的方式抱過他,但有天他承認他就喜歡我像抱孩子一樣抱他,讓我有些哭笑不得。
不管怎麼樣,能讓他開心就好。
「我也知道他們說的是氣話。」曉楓低聲說。「但是在……那件事情之後我曾經打了一通電話,聽到我爸說我不改就不准回家,我當下真的受不了。」
我用腳推開門,走進臥室,把他放下來,他拉著我,讓我一起倒在床上。
「就算是我,心臟的承受力也是有限度的。」他玩笑似地說,眼神卻很認真。「我不知道自己想不想見他們。」
我伸手碰了下他的臉頰。「他們不能逼你。」
「我知道。」他悶悶地說。「我只是怕自己後悔。」
我沒辦法給他一個答案,甚至無法提供什麼具體的意見,不過我知道,他其實不需要我的幫助也能做出決定。
他總是比我要果決的多。
「我上次和父母見面是……我考上大學的時候。」我開口。「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他應了聲,把手搭在我的手肘上。
「他們在我高三的時候各自再婚,大學的時候一直都有給生活費,但越來越少聯絡,等我開始工作之後幾乎可以說是失聯了。」我頓了下,至少我從小一直都是衣食無憂,這點我還是得感謝他們。「上一次電話聯絡好像是四五年前的事情。」
「那是他們的損失。」曉楓有些不開心地說,用頭撞了撞我的胸膛,我笑笑,抱住他的肩膀。
「我只是想解釋我不是很能理解你的感覺。」我帶著歉意說。「但有什麼需要我的地方儘管告訴我。」
「當然。」他認真地回應。「可以吻你嗎?」
我點點頭。
這一年我們差不多把他想做的事情都試了一遍,知道我對親密接觸的界線在哪裡之後他漸漸變得自信起來,但仍舊堅持徵詢我的同意,即便我們已經交換過無數個深入的吻,發生過許多次親密關係。
雖然缺少本能的引導,我多少也學會了要如何回吻。
我也不確定他的反應是情人眼裡出西施,還是我技術真的有點進步。
吻畢,他伸手碰了碰我的嘴唇。
「你說他們到底想要什麼呢?」曉楓喃喃自語般地問。「難不成要拿支票威脅你離開我?」
我悶笑。「你八點檔看太多了。」
「藝術源於生活嘛。」他趴在我身上,頭枕著我的胸膛,沉甸甸的重量讓人感到安心。「你覺得我值多少錢?」
「再多錢我也不賣。」我說,手指輕撫他柔軟的頭髮。
有點長了,明天幫他修一下吧。
「假設嘛,你要賣多少?」
「假設也不賣。」我堅持。「何況你也不是我的所有物,私底下找我來要求分手是對你的不尊重。」
他張了張嘴,像是想忍住笑卻阻止不了嘴角的上揚,深色的雙眼微微發亮,彷彿能從中看見我的倒影。
「你真是……」他搖搖頭,捏住我的臉頰。「我運氣怎麼就這麼好呢?隨便回覆陌生人在網路上的貼文都能遇到一個這麼好的人。」
他的話語讓我突然意識到我們的相遇是多少個巧合的結果,如果不是因為我的一時衝動,如果不是因為他的一時興起,我和他現在也許不過是陌生人,即便在路上見到也不會停下腳步。
「你這眉頭皺的。」他帶著笑意的聲音說,手指按著我不知何時皺起的眉心。「又在鑽牛角尖?」
我搖搖頭。「只是突然想到我有多大的可能錯過你。」
他若有所思地應了聲。「如果我沒有心血來潮回覆你的貼文,也許你現在就會跟不同的人在一起。」
我下意識地想要反駁,但又沒什麼理由反駁。
畢竟一開始,我並不是非他不可。
「但想這個有什麼意義呢?」曉楓說,語氣輕快。「現實中回覆你的人是我,你這死腦筋連開玩笑都不願意把我賣掉,我這死心眼認準了人就不會移情別戀,這樣還不夠嗎?」
他總是能用最簡單的話語撫平我內心的不安,我雙手抱住他的腰,親了下他的髮頂。
「你說的對。」
那天晚上他睡得特別不安穩。
半夢半醒間聽見他不安地夢囈,我下意識把他攬進懷中,再度沉沉睡去。結果凌晨的時候他突然驚醒,猛然坐起身,床的晃動把我的從睡夢中揪了出來,我眨眨眼,打了個哈欠。
「惡夢?」我問,聲音還有些沙啞。
「抱歉。」他低聲說。「你繼續睡吧,我去客廳坐一下。」
我搖搖頭,用力抹了把臉。「我陪你。」
「你早上還要上班。」
「沒關係。」我伸手抱住他的腰。「我陪你到我睡著為止。」
耳邊是他輕輕的嘆息,有些乾澀的唇蹭了我的耳朵一下。
「就是夢到以前的事了,其實也沒什麼。」
「你父母?」我抬起頭,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臉,只能依稀看見熟悉的輪廓。「不去客廳了?」
他笑了聲。「不去了,我是不想影響你睡覺才要去客廳的。」
他的指尖找到了我的手背,拇指蹭了蹭我的指節。
「我父母,還有他。」他哼笑了聲。「為了他這種人出櫃真是我做過最蠢的決定。」
尖銳的語氣讓我回想起初見時的他,我搖搖頭。
「你太好了。」我說。「他那種人渣就該和人渣在一起。」
也許是因為精神不濟,我有點無法控制自己的言詞,腦中的想法沒有過濾就直接說出了口。
「哦?」他饒有興致地說:「我都沒聽過你叫誰人渣過。」
「我在心裡偷偷叫。」我皺了皺鼻子。「真想打他一頓。」
他似乎是被逗樂了,明亮的笑聲驅散了有些凝滯的氛圍,他躺回床上,親了下我的鼻尖。
「別啊,萬一他纏上你怎麼辦?」他把手伸進我的睡衣,搭在我的腰間,比平時要低的體溫讓我顫抖了一下,我抓著他的手塞進懷裡,往他那邊湊近了些。
「別怕。」我低聲說。「我在。」
「真不知道你是清醒還是不清醒。」他好笑地說。「我不怕,是夢中的我害怕。」
他頓了下,低嘆口氣。「他還不認識你,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人會真心誠意地對他好,願意每天為他煮一杯奶茶,在他生病時照顧他,陪著他做自己不習慣的事情,在他難過的時候丟下工作,現在還硬撐著不睡覺就為了陪他聊天。」
他的聲音變得很輕,輕得我幾乎聽不見。「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有個家。」
意識已經漸漸模糊起來,但我還是打起精神回答:「你也是我的家。」
在昏睡前我似乎聽見了他有些沙啞的笑聲,他抽出手蓋住了我的眼睛,溫柔地吻了我一下。
「晚安,明天見。」
02
早上醒來的時候他不在床邊,一時之間我感覺到了久違的驚慌,跳下床的時候才突然發現浴室裡有人。
「曉楓?」
他含糊地回應,接著是開水龍頭與漱口的聲音。他打開門,一面擦臉一面走回房間。
「早安。」他說。「我好久沒比你早起了。」
「嗯。」我伸手勾住他的手指。「怎麼這麼早起床?」
他撇撇嘴,搖了搖頭。「我媽打給我。」
我抿起唇。「這個時間?」
「我國高中讀的學校離得遠,為了上學得每天早起,大學之後又住宿舍,她不知道我真正的作息。」曉楓親了下我的額頭。「算了,難得有機會在平日一起吃早餐。」
我皺起眉,但還是點了點頭。
因為昨天沒能去超市買菜,家裡沒什麼食物,我和曉楓去了附近的早餐店。
我點了蛋餅和紅茶,替他點了飯糰和豆漿,找了個位子坐下。
「她打來說了什麼?」
「也沒什麼,就問我過得怎麼樣,什麼時候可以回去。」他翻了個白眼。「真不知道她為什麼突然這麼殷勤。」
店員把我們的早餐送上,曉楓起身替我拿了筷子和一小碟醬油。
「如果這是八點檔,他們就是欠下了賭債需要錢,不得已找上自己最看不上的兒子。」他把醬油往我的方向推,咬了口飯糰。「結果我拿不出這筆鉅款,只好賣身賺錢。」
我哭笑不得地看著他。「你腦袋裡都在想什麼啊,你賣身是要賣給誰?」
「你啊。」他頓了下。「不對,我的肉體在你這不值錢。」
我哼笑了聲,伸手揉亂他的頭髮。「胡說什麼。」
他咧嘴對我笑笑,悶頭開吃。
雖然他的想像有點誇張,但他的疑問不無道理。
曉楓現在都二十九了,離大學至少已經過了七八年,為什麼會突然有這樣態度上的轉變?是因為想念造成的態度軟化,還是真的有什麼有求於曉楓的地方?
想也想不出答案,我把這些未解的問題推到一邊。
「我今天下班順便買菜,除了之前給我的清單之外,你還有要買什麼嗎?」
他吸著豆漿,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目前沒有想到,有的話我再傳訊息給你。」
又喝了口豆漿,他突然說:「啊,能順路買個提拉米蘇嗎?就你事務所下一條路的轉角那間。」
「好。」我點點頭,在手機的備忘錄上加了一筆。「吃完我和你走回去。」
到了事務所的時候我仍舊忍不住分心思考曉楓的狀況。也許是我的心不在焉太過明顯,雖然沒有真的影響到工作,老闆仍舊忍不住關切了我一下。
「家裡的事處理好了?」她問。
「沒事了。」我說,垂眼摩娑著口袋中的手機。「抱歉。」
她看起來不是很相信我說的話,但也沒有多問,等到午餐時間,我忍不住打了電話給曉楓。
「嗨,怎麼了?」他問,語氣聽起來沒什麼異常,我放鬆了幾分,問他吃午飯了沒。
「吃了。」他安靜了幾秒。「擔心我啊?」
「嗯。」我承認,半開玩笑地說:「我好像被你的狗血猜測影響了。」
「哇,你別這樣,我還得靠你阻止我想法過度發散,要是我們兩個都開始編故事那可怎麼辦?」
他笑了起來,我可以想像他眉眼下彎,瞳眸發亮的模樣,我勾了勾唇,感覺自己緊張的神經漸漸舒緩下來。
「對不起,我也不知道我在緊張什麼。」我說,輕聲嘆息。「也許是覺得幫不上忙,有點挫折。」
「你這哪叫幫不上忙?」他的語氣有些不可置信。「凌晨陪我聊天的人是誰?鬼嗎?之後如果我真的要和父母見面,難道你就不會陪我嗎?」
「當然會陪你。」我幾乎是反射性地說。
他笑了聲。「那不就對了?」
我知道他是什麼意思,他從來就沒有要過我給不了的東西,無論是戀愛的感情、身體的慾望、或是現在的感同身受。針對前兩者,在過去一年我漸漸學會了調整自己的心態,現在卻突然深刻意識到人與人之間本來就有許多的不同,性傾向和戀愛傾向只是一部分。
突然覺得自己有點傻。
「想通了?」他問,聲音帶著笑意。
我應了聲,有些尷尬。「打擾你工作了。」
「沒事。」他用調笑的語氣說。「你的知心大哥哥隨時歡迎你打電話給他。」
我投降地搖頭,沒有強調我比他大四歲,而是順著他的話說:「是,謝謝你了,知心大哥哥。」
有那麼幾秒他一聲也沒吭,在我開始懷疑電話是不是收訊不好的時候,他終於開口。
「我知道這不是你的本意,但你剛才的話聽起來真的有點色情。」
我沉默了半晌。「謝謝?」
他花了好一陣子才止住笑聲。
晚餐後,我提出要幫他修頭髮。
一開始其實是他主動問我能不能幫他的。他不是個特別在乎打扮的人,髮型也一直很簡單,加上以前不常出門的緣故,認識我之前他一直是自己修頭髮,很偶爾才會去理髮店,現在這個工作就交到了我手上。
第一次因為太害怕剪壞,我花了一個多小時才幫他修完,不過剪久了即便是我這樣只看過幾個 Youtube 影片教學的門外漢也會慢慢變得上手。
當然也是因為他對髮型沒有什麼要求。
「傍晚的時候我打給我媽了。」
我頓了頓,剪刀停在他右耳之下。「你就不怕我不小心一刀剪掉你半邊頭髮?」
「那大不了剃掉。」他嘻嘻笑著。「反正傷的是你的眼睛。」
我輕拍了下他的頭。「不傷眼。」
「真會說話。」他彎起唇,頭往後撞了下我的腹部。「我和她說了我可以見他們,但我會帶著我家男人,他們不接受就算了。」
我知道他不會選擇委曲求全,但仍舊為他的直接感到有些訝異。
「她反應挺奇怪的。」曉楓停頓了一下。「立刻就跟我確認我是什麼時候和你在一起的。」
啊。
腦中突然有了猜測,我猶豫著要不要說出口。
「我以為她起碼會先照往例問我能不能改,但是這次比起我的性向,她好像更在意我們在一起多久了,你是什麼樣的人。」
他喃喃自語著,猜不透自己母親的想法。
我不知道是我想得太多,還是他因為不願意去想這個可能性而產生了盲點。
「曉楓。」我最終還是決定開口,如果我的猜測是真的,我不希望他會在我不在場的時候得知。「她會不會是知道了你前任的事情?」
他全身一僵,瞪大的眼睛看起來有些無助,我把剪刀放在一旁,趕緊彎下身抱住他。
「我只是猜測。」我安慰地親了下他的側臉,他抿起唇,搖了搖頭。
「應該是真的。」他雙手抓著膝蓋,因為用力而暴起青筋。「不然她為什麼不是問我我們在一起多少年,而是我們哪一年在一起的?」
他尖銳地笑了聲。「原來是覺得我太丟人現眼。」
「曉楓。」語氣不自覺變得有些嚴厲,我深吸了口氣,繞到他面前面對他。
看著他緊繃的表情,彷彿看見了很多年前,咖啡廳裡那個看起來與世界為敵的他。
「你別這麼說自己。」我盡可能放柔了語氣,拉起他的手。「你真的這麼想嗎?」
他抬頭看著我,突然把我拉到他腿上,雙臂緊緊箍著我的腰,
「我自己不這麼想,我知道你也一樣。」他悶悶地說,把臉埋在我懷裡。「但我不知道他們會如何看我。」
我輕輕順著他的頭髮。「也許她是覺得擔心,不然何必問你我是什麼樣的人?何必這麼頻繁地聯絡你?」
他安靜了幾秒,點了點頭。
一直到他冷靜下來,我才從他腿上起來,替他剪完頭髮,正要走出房間拿吸塵器的時候,他突然拉了下我的衣服。
「今天幫我洗頭好不好?」
我點點頭,沒有多問。
我搬了張凳子到浴室,讓他坐在浴缸邊,引導他往後仰躺,我好替他沖水。
「我爸經常幫我媽洗頭。」他開口。「他平時雖然很大男人主義,但唯獨這件事情他堅持了好多年。」
我應了聲,擠了洗髮精,仔細搓揉著他的頭髮。
「我以前很羨慕他們,覺得那就是我理想中的感情。」他頓了下。「發現我喜歡同性之後我仍舊很嚮往這樣的關係,希望能有個人願意和我一起過這樣簡單、平靜的生活。」
他笑笑。「能有人願意幫我洗頭。」
他似乎沒有繼續說下去的意圖,我接下他的話。「以前我父母經常吵架。」
「再小的事情他們都能吵一整天,而且不斷重複著同樣的爭辯,我經常在想他們當初到底是為什麼會結婚,又是為什麼不離婚。」
「他們離婚的時候我反而鬆了一口氣。」我一面替他沖水一面接著說。「我以前曾經想過如果我有了對象,我一定不會重複同樣的錯誤,要和對方好好溝通,不要造成沒有意義的爭吵或誤會。」
「發現自己沒有戀愛感情的時候我還以為自己沒這個機會了。」我輕笑了聲。「結果就遇上了你。」
關水,拿了條毛巾替他稍微擦乾頭髮,他像是隻貓一樣往我的方向蹭了蹭,喉頭發出滿足的聲響。
「這樣說起來我們真的挺配的。」他輕聲說,掛在我身上跟著我一起走出浴室。
我讓他在床邊坐下,從抽屜裡拿出吹風機,他的頭髮很細很軟,不用多久就能吹乾。
「是挺剛好的。」我一邊吹一邊撥動他的頭髮,他半瞇著眼,像是快要睡著了一樣。
「其實我知道我爸媽沒有這麼殘酷。」他突然說。「我只是忍不住把他們往最壞的方向想。」
我應了聲,在他身邊坐下。
「再看看情況吧。」他嘆了口氣。「如果能談開來也不是壞事,我沒有辦法做到毫無芥蒂,但至少解決一樁心事。」
「嗯。」我握住他的手。「不管怎麼樣我都陪著你。」
他衝著我笑笑,把頭枕在我肩上。
「我知道。」
03
接下來幾天曉楓不定期就會接到家裡打來的電話,每次都是他母親打來的,通話時間不長,只是詢問他吃飯了沒,最近過得怎麼樣,就是不提見面的事情。
曉楓有些無奈,一次次告訴母親自己過得很好,想點名雙方都沒有點名、橫亙在他們之間的過往,又不知道該怎麼開口才好。
「我總不能直接打斷她,問她到底想要什麼吧?」曉楓說。「雖然我是很想這麼做。」
「傳簡訊問呢?」我提出。
「你們兩個問我有什麼用?」葉涵語氣嫌棄。「我又沒出櫃過,也沒跟家人決裂過。」
她自己一個人躺在三人坐的沙發上,我和曉楓則是擠一張單人沙發,他坐沙發,我坐扶手。
原本我們只是單純應邀來訪,結果午飯過後話題不知不覺就扯到了曉楓的家人身上。
「要不我直接問她什麼時候可以見面吧。」曉楓說。「這樣不上不下的我很難受。」
我沉吟了下,轉向葉涵:「你和婆婆關係怎麼樣?」
她認真想了幾秒。「相敬如賓?」
曉楓噗哧笑出聲,我按著太陽穴,嘆了口氣。「那是形容夫妻的。」
她擺了擺手。「別在意那種小細節,總之就是挺和平的吧,她沒怎麼挑過我的刺,就是喜歡問我們打算什麼時候有小孩。」她頓了下。「對你們來說大概沒什麼參考價值。」
「你們心理能接受的話就見面談吧,很多事情電話說不清楚。」她坐起身,突然有些興奮地提議。「來來來,我現在來充當林曉楓他媽,我們演練一下。」
我和曉楓對看了一眼,在彼此臉上都看見了無奈,葉涵對熟人就是這樣風風火火的性格。
「行吧。」曉楓說。「妳隨意。」
隨意的結果就是葉涵特地披上了一件看起來有些貴氣的大衣,坐在餐桌邊,讓我和曉楓坐在她對面。
她還催促我煮了一鍋奶茶,但我懷疑她只是自己想喝。
「兒子。」她故作矜持地說。「好久不見。」
曉楓憋不住,趴在桌子上無聲大笑,整個身體都在抖動,我也忍不住悶笑了聲。
「你們認真點。」葉涵不滿地說。「我可是在場唯一見過家長的人。」
曉楓坐起身,臉上還帶著尚未散去的笑意,他抹了抹臉。「嗯,我很認真。」
他頓了下,喊了聲:「媽。」
這回我們三個都笑了出來,曉楓反應最大,幾乎要笑岔了氣,眼角還帶著淚光,葉涵也沒好到哪去,整張臉紅得像是灌下了一瓶烈酒。
我相較之下稍微鎮靜些,起身替曉楓倒了杯水,拍了拍他的背。他抬起頭,衝著我笑了笑。
「哇,你這有了對象就忘了姊妹的男人。」終於冷靜下來的葉涵撇撇嘴,喝了口奶茶。「好了好了,我們跳過打招呼的部分,我就問問她可能會問你們的問題,讓你們先做好心理準備。」
她清了下喉嚨。「你們怎麼認識的?」
「徵友廣告。」我說。看著葉涵恨鐵不成鋼的眼神,我換了個說法。「網路上認識的。」
她點點頭。「認識多久之後在一起的?」
我和曉楓同時開口,但他說的是半年,我說的是一個月。
他顯然說的是我們把話說開的那天,我說的卻是他搬進來的時候。
他笑了聲。「你是從我們同居開始算的啊?」
「嗯。」我搔搔頭。「我一直都把你當伴侶看的,只是那時候情感深度不一樣。」
他勾起笑,眉眼溫和,伸手按了下我的膝蓋。
葉涵翻了個白眼。「你們統一一下答案行嗎?如果不是我先問了,你們當場這個樣子還得了。」
「一個月之後決定相處看看。」曉楓說。「半年之後正式在一起。」
雖然有點美化事實的嫌疑,但這麼說似乎也沒錯。
「你認定這個人了?」葉涵問,看著曉楓。
「認定了。」
「你愛他?」
「愛。」
「他愛你嗎?」
曉楓頓了幾秒。「不愛,但在乎。」
葉涵轉向我。「你不愛他?」
我搖搖頭。「不是你說的那種愛。」
「等等等等。」葉涵臉垮了下來。「你們到時候可不能真的這麼說。」
曉楓挑起眉。「有什麼不行的?」
「你還需要問我?」葉涵不可置信地說。「這樣聽起來陳冠宇就是個欺騙你感情的渣男。」
「別說這種話。」曉楓不開心地說。「他沒騙過我。」
「我知道,但你媽不知道。」葉涵回。「就算你們和她解釋,你真的覺得她能理解嗎?」
我抿起唇。「我不想騙他父母,不想讓他還得為我圓謊。」
葉涵嘆口氣。「這是善意的隱瞞。」
「不行。」曉楓說。「我前半輩子都在隱瞞真正的自己,我沒有理由要求冠宇做同樣的事情,就為了讓我們少點麻煩。」
他抓住我的手,緊緊握了下。「不接受就不接受吧,我早就不需要父母的認同了。」
葉涵看了看他,再轉向我,最終笑了起來。
「你們可真是天生一對。」她搖搖頭,伸長腳踢了我的小腿一下。「行吧,你們就隨自己心意。」
我點點頭。「本來就該這樣。」
離開葉涵的住處,曉楓開口說:「我帶你去我以前的高中吧。」
他的提議有些突然,但我沒追問他原因。「假日進得去嗎?」
「教學大樓以外的地方應該沒問題。」他回,拉著我的手往反方向走。「有公車會直接到校門口。」
一到學校曉楓就拉著我往操場的方向走,我跟著他到了跑道旁的綠蔭,他指著旁邊的大樓。「這間大樓裡是音樂教室和美術教室,平常人比較少,不時就會有學生躲在這裡抽菸,我有一學期外掃區域被分配到這裡,經常撿到菸蒂,原本還以為是工人丟的,結果有一次剛好遇到一群學生沖出音樂教室,被一個教官追著跑。」
他笑了聲,把我帶到兩棟垂直大樓之間的夾縫,不寬的開口被一堵高高的鐵絲網封起。
「這裡原本是一堵圍欄,結果經過幾次約架和霸凌案件,學校就把這裡封起來了,雖然真要爬到對面大概也不是難事。」他頓了下。「我就是在這裡被那爛人給救了。」
啊。我向前走了幾步,看著長及膝蓋的雜草,這大概是那個人為曉楓做的唯一一件好事。
當然,前提是同學的欺凌不是那個人縱容或計畫的。
……我似乎是真的被曉楓的八點檔陰謀論給影響了。
「他替你打架了?」我問。
他應了聲。「就是仰仗他天生身材高大。」
心理突然有些微妙的不平衡,這是我沒有參與到的,屬於他和另一個人的過往。
如果那個人是真心對曉楓好,也許我還不會有這樣明顯的感受。
他不該有資格與曉楓共享這段歲月。
「我身材不高大,但打個架還是可以的。」我說。
曉楓楞了下,隨即笑了出來。「你打過架嗎?」
我搖搖頭。「不過之前和葉涵她老公學過要怎麼揍人。」
「真的假的?」他驚訝地問。
我有些尷尬地解釋:「我就是太生氣了,又想到你打他的時候反而傷到了自己的手,一時衝動就跟他學了。」
他咧嘴,笑彎了眼,用小指勾了下我的小指。「難怪你會說想打他一頓,原來早有預謀。」
我按了按後頸,有些不好意思。
以暴制惡真的不是我平時的作風。
「來,我帶你看看我習慣躲起來看書的地方。」像是讀懂了我的想法,他善解人意地換了個話題,拉著我到了一處樹木長得特別茂盛的地方。樹蔭下還恰好擺了張長椅,椅子前面是一叢叢杜鵑。
「那椅子其實是我偷偷從附近的空教室搬過來的。」他摸摸鼻子說。「我離開的時候還會把椅子藏起來,不希望有人占了我的位置,現在的學生大概以為這是學校原本的設計。」
我笑了聲,在椅子上坐下,放眼望去可以看見整個操場,外頭的人卻不大會注意到這裡。
他在我身邊坐下,牽起我的左手。「我的無心插柳搞不好造福了母校偷偷談戀愛的小情侶。」
我悶笑,轉頭看著他,下午的陽光穿過枝葉照在他臉上,撒下斑駁的光影,他原本就比一般人要白的皮膚彷彿變得有些透明。
「你看起來好像過曝了一樣。」我喃喃自語。
他哭笑不得地回應:「你這是褒還是貶?」
「沒有褒貶。」我搖搖頭。「就是覺得你在發光。」
他臉紅了一下。「要不是我知道你說的是字面上的發光,我真要以為你在和我說情話。」
我彎起唇,撞了下他的肩膀。
他用舒緩的語氣和我說起他學生時代的生活,草草帶過同學的欺凌,和我分享起有趣的回憶,像是錯把情書放在他抽屜裡的女同學,和現在已經失聯、但曾經和他爭奪全班第一名的朋友。我和他說了自己國中時因為和同學一起看 A 片而被誤會是同性戀的故事,和高中三年所有同學都以為葉涵是我親妹妹的事。
「你說,如果我們高中時就認識會怎麼樣呢?」他問,隨即又自己回答。「不過那個時候的我也許沒有辦法接受我們這樣的關係。」
「那時的我對自己也還沒有清楚的認識。」我說。「也許我們在一起沒幾個月你就會對我失望。」
他笑了聲。「這樣說來我這情傷受的還挺值得的。」
我看了他一眼,內心有些矛盾。
「我希望你從沒受過傷,但是又忍不住慶幸我們有機會遇見。」我皺起眉。「我沒辦法想像沒有你,我現在的生活會是什麼樣子。」
沒有見過陽光的人也許也會渴望溫暖,卻不會因為漫長的陰雨而想念晴天,現在的我並不確定自己還能像過往那樣習慣沒有人陪伴的家。
沒了他,那不過是徒有四壁的住處。
他輕輕的啄吻鬆開了我的眉頭,體溫隔著衣服從我們相觸的肩膀傳了過來。
「我也一樣。」
04
最終曉楓的母親還是主動提了見面的事情。
「你可以帶上你的……對象。」她說。「來家裡吧,你爸現在行動不方便。」
即使是開了擴音的全損音質也掩蓋不住她的遲疑,但至少她的語氣還算是平和。
「好。」曉楓說,聲音很平靜。「下星期天我和他一起去見你們。」
停頓了幾秒,他說:「他叫冠宇,陳冠宇。」
電話另一頭的女性似乎有些失語,最終只是「嗯」了聲。
「到時候見。」曉楓沒有強求。
「到時候見。」他母親說,掛斷了電話。
放下手機,曉楓轉向我,挑起一邊的眉毛。「接下來就只能聽天由命了。」
我好笑地看著他。「又不是要出征。」
「唉,攻心可不比攻城簡單。」他用誇張地語氣說,一面咋舌一面搖頭,態度比起母親第一次打來時要輕鬆了不少,我放心下來,伸手撥了下他的劉海。
「沒事?」
「沒事。」他直接回答我沒有明說的問題。「但你如果想安慰我,我也不反對。」
我哼笑,拉了他一把。
午後的斜陽透過落地窗照射在客廳沙發上,我讓他頭枕著我的大腿,手指梳理著前些日子我才幫他修過的頭髮,細軟的髮絲摸起來有些讓人上癮。
「你這是把我當貓在摸嗎?」他抱怨,卻不是真的在抱怨。
「哪家的貓體型比主人還大?」
「我品種特殊,不只體型大,壽命還長。」
我手指停頓了一下。「跟我差不多長就好。」
他衝著我笑了笑,側過身抱住我的腰。
我問了葉涵見父母的時候是否應該帶些見面禮,她嘲笑我未婚先把曉楓的父母當公婆看,接著說她當時只是帶了老家種的水果。
「別準備東西了。」曉楓說。「說不定我們一進去就得走人。」
我想了想。「不然如果還有下次,我再帶點東西吧。」
一直到見曉楓父母的那天,我的心情仍舊異常的平靜。
他們仍舊住在原本的住處,離我們家並不算遠。
「請進。」曉楓的母親外表看起來並沒有六十多歲的樣子,皮膚和他一樣的白,有一雙和他十分相像的眼睛,或者應該說是曉楓與他母親長得很像。她在看見我的時候似乎愣了一下,隨後退了一步,讓我們進門,屋裡已經擺好了兩雙拖鞋,我對她道了謝。
「不客氣。」她抿了下唇。「我煮了綠豆湯,我給你們各盛一碗。」
曉楓湊到我耳邊輕聲說:「我以前喜歡喝。」然後牽著我的手,拉著我走進客廳。
一名頭髮花白的老男人坐在沙發上,表情肅然,額頭上雋刻著幾道深深的皺紋。
曉楓說過他父親和母親之間只差了四歲,外表卻看不出來。
「爸。」曉楓喊了聲。
他父親轉過頭看著他,張了張嘴,最後卻什麼也沒說,只是應了聲。
「這是陳冠宇。」曉楓說。「媽應該跟你提過。」
我對曉楓的父親點點頭。
男人近乎死氣沉沉的眼睛帶著審視的目光看著我,我對上他的視線,任由曉楓領著我在沙發上坐下。
這個家的裝潢比我想像中要溫暖。
木頭傢俱、木頭地板,和隨處擺放的相框,大多不是全家福,就是曉楓小時候的照片。
「請用。」曉楓的母親從廚房裡端了兩晚綠豆湯過來,我說了聲「謝謝」,和曉楓對視一眼,喝了幾口之後把碗放在茶几上。
「你們好。」我說。「我是陳冠宇,三十三歲,是個律師。」
說完我才突然意識到自己似乎擺出了相親的架式,曉楓用帶笑的眼睛看了我一眼,手指輕輕碰了下我的膝蓋。
「你好。」曉楓的母親用有些緊繃的語氣說。「曉楓說你們是四年前認識的。」
我點點頭。
「現在已經同居了?」她問。
「嗯。」我停頓幾秒。「好一陣子了。」
「他對我很好。」曉楓開口。「比誰都要好。」
他母親僵了一下,父親看起來則像是被人打了一拳,肩膀下沉。
「你們突然聯絡我到底有什麼事?」曉楓忍不住問,語氣帶著也許連他都沒有查覺到的尖銳,我碰了下他的手臂,他深吸了口氣,加上一句:「就是有點突然。」
他的父母陷入了沉默,從肢體語言可以看出明顯的焦躁,他母親交握的手有些顫抖,父親則是按著自己冷靜不下來的膝蓋。
曉楓嘆了口氣。「我不知道你們到底想要什麼。」
過了很久、很久,他母親突然開口:「我們希望你開心。」
「我現在很開心。」曉楓平靜地說。「這樣夠了嗎?」
「我們——」他母親突然打斷自己,搖了搖頭。
「是我們對不起你。」他父親說,聲音很輕,語氣卻很沉。「我對不起你。」
曉楓瞪大了雙眼,像是從沒想過自己的父親會開口道歉,膝蓋差點撞翻放在茶几上的綠豆湯,我反射性壓住他的腿,趕緊把兩個碗往裡面推了些。
他母親瞥了我一眼,擔憂地問:「你現在真的開心嗎?」
曉楓瞇起眼睛。「我看過一部電影,裡面說到一句話:要讓自己得憂鬱症最簡單的辦法就是去思考自己開不開心。我以前一直覺得這句話挺有道理,我要是放任自己去想這個問題,也許我現在就不在這裡了。」
我忍不住抓住他的手臂,他對我安慰地笑笑。
「不過現在我每天最常問自己的問題就是:我現在過得會不會太開心了啊?」
他笑了聲。「我知道你們一定是知道了什麼才會突然聯絡我,但我現在是真的過得很好,冠宇從沒有傷害過我,也永遠不會傷害我,這點自信我還是有的。」
「你怎麼能確定?」他母親焦急地問。「當初你同樣相信你的……對象。」
曉楓皺了皺鼻子。「用同樣的詞指他們兩個也太侮辱冠宇了。」
「曉楓——」
「我心態不同了,媽,我不會犯同樣的錯誤。」
像是要宣示自己的決心,曉楓抓住了我的手,和我十指相扣。
我有些不確定這樣會不會過度刺激到他們,但這是曉楓的選擇,我沒有退縮的打算。
「你愛他嗎?」曉楓的母親問,臉上帶著懷疑的神色。
我想起葉涵的反應,看著曉楓平靜的表情,彷彿在夢遊一般,口中說出了我從未說過的話語。
「我愛他。」
曉楓震驚地看著我,表情帶著些不解與質疑,我安撫地拍了拍他的手,回頭面向他的父母。
「這是我第一次對他說出這句話。」我說。「我原本一直因為自己無法愛他而感到愧疚,但是他不斷告訴我這樣就夠了,只要我對他好,選擇陪伴他就足夠了。」
他父母的表情十足困惑,曉楓卻像是意識到了什麼。
「他是我最清醒的選擇,只要他還要我,我就會一直待在他身邊。」
我認真地看著他們。「這並非身不由己的愛,卻是我所能給出最強烈的情感,我以朋友、以伴侶、以家人的身分給了他我整顆心所能給他的在乎。」
我搖搖頭。「我不知道要怎麼說服你們相信我,但我同樣只想讓他開心,想和他一起過一輩子。」
曉楓的父親遲疑地問:「你也知道他之前……?」
我點頭。「他很堅強。」
我轉向曉楓。「但我依舊心疼他。」
他給我一個熟悉的瞪視,我知道他又在埋怨我想把他弄哭了。我伸手撥開他的劉海,彎起唇。
「這不是告白,是我的承諾。」
在那之後,曉楓的父母終於向曉楓解釋這一切是怎麼回事。
他們原先一直以為曉楓還跟前任在一起,過得逍遙自在,一是對他「選擇」的生活不苟同,二是拉不下臉,便一直沒有主動聯絡,而是等著兒子上門求和,曉楓的沉默讓他們感到更加不滿與怨懟。
一直到最近,多年的好友突然找上門,說在工作時看見了似乎與曉楓有關的申訴,他們才終於知道真相。
他們曾在兒子跌落低谷的時候將他拒於門外。
「我以為你們會覺得丟臉。」曉楓喃喃自語。「讓你們更不想認我這個兒子。」
他母親雙眼泛紅。「是我們沒保護好你。」
「我們找人做了諮詢。」他父親說。「真的沒辦法了嗎?」
我解釋:「直接刪除只會讓那些人有逆反心理,但我跟幾個網站跟搜尋引擎溝通過了,現在那些影片不會出現在搜尋結果,外部連結會直接跳轉到首頁,盡可能降低了曝光度,等到沒有人再點擊,上傳人也遺忘或停用帳戶後,我們就能開始刪除影片。」
我頓了下。「至於那個人……在法律上是沒什麼辦法。」
曉楓用手肘撞了我一下,我會意地笑笑。「不過惡人自有惡人磨。」
「謝謝。」他母親輕聲說。「你——希望你能一直好好對他。」
我點點頭。「當然。」
05
最後,曉楓並沒有留宿。
他的父母看起來有些失望,但應當也能理解已經造成的傷害無法輕易弭平,離開之前,他答應會繼續保持聯絡,有機會再來看看他們。
「這不是告白,是我的承諾。」曉楓壓低聲音,學著我的語氣說。「別人聽了還以為你要跟我求婚了。」
我停下腳步,歪著頭想了想。
「其實時間也差不多了。」
他一時訝異絆到了自己的腳,差點摔倒,我連忙伸手撈住他。
「你——」他轉過身,稍嫌用力地抓著我的臉,眼睛一眨也不眨,像是想直接看見我大腦裡的想法。「真的假的?」
我點點頭。「真的。」
「你確定?」
「只要你也確定。」我說。「這樣如果真的發生什麼事我們都能彼此簽醫療同意書,可以作為親屬探視,工作可以請親屬照顧假,法律上比較有保障。」
我聽過太多這樣的案例,也想過這樣的狀況如果發生在我們身上,我該怎麼做,至少現在,我們有了個選擇。
他笑了,笑容帶著點無奈,卻無比溫暖,捧著我雙頰的動作變得輕柔起來。
「你真是……結婚也能說得這麼現實。」
最後幾個字有些顫抖,他眼眶堆積起淚水,突然放開我,蹲在路邊哭了起來。我連忙跪在他身邊,抱住他的肩膀。
「你…‥還好嗎?」
「你今天就是想讓我哭死!」他抬起頭,用發紅的眼睛瞪了我一眼。「說什麼愛我,說什麼心疼我,說什麼結婚,你是把這輩子的情話都用在今天了是不是?」
「我……不是?」我用拇指擦去他的淚水。「我只是實話實說,以後也會繼續說實話。」
他又哭又笑,抬起手遮住臉。
「再說下去我真的要哭死了,到時候你跟我的遺照結婚去。」
「胡說八道。」我拍了下他的後腦,緊抱住他,鼻頭蹭了蹭他的臉頰。
不知道過了多久,不知道有多少路人經過,用狐疑的眼神看著我們這兩朵長在路邊的人形蘑菇,曉楓抬起頭,親了我一下。
「我愛你。」他說,聲音很穩,很篤定。
我彎起唇,回道:「嗯,我愛你。」
不是「我也愛你」,因為我們的愛並不相同,但真要形容我對他的感情,似乎也沒有更精簡的說法。
「你懂我的,對嗎?」我低聲問。「你知道我的意思。」
「我知道。」他答道,揉了揉我的耳根。「明年吧。」
「嗯?」我反應過來。「嗯,好。」
「就明年你生日那天。」他說。「方便慶祝,又不會忘。」
他站起身,拍了拍褲子。「好,我來打電話給葉涵報告今天的結果。」
想到葉涵的老公下星期出差,似乎是今晚離開,以及他們夫妻道別的習慣,我開口要阻止曉楓,但他電話已經撥了出去。
看著曉楓因為聽到什麼突然變得驚悚的表情,我忍不住笑出聲。
「走吧。」我說,替他掛掉電話。「我們回家。」
「嗯。」他牽起我的手,體溫比平時要高。「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