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曲終章

「拉維希?」

「唔⋯⋯」我把臉埋進卡洛斯胸口,「頭痛。」

「就跟你說你喝太多了。」卡洛斯沒好氣地說:「宿醉了吧?」

他一邊說,一邊用有力的手指按摩著我的頭部。我閉上眼睛,舒服得呻吟出聲。

美國大學生辦的生日派對真可怕。

因為我的生日是星期一,咖啡廳的同事和學校幾個同學決定在星期天替我慶祝,兩三個大學生也許還不會喝得太兇,一群大學生就不同了,各種遊戲最終目的都是要讓人喝越多越好。乒乓球沒丟進杯子裡?喝酒;疊疊樂倒了?喝酒;別人沒做過的事情你做過?喝酒;不願意說真心話?喝酒。

驚人的酒量和驚人的特殊經驗讓伊蓮迅速贏得大家的好感,艾利爾則是早早就醉得不省人事,被他最近晉升為男友的資訊科學系同學送回宿舍。

昨晚我還覺得自己不算太醉,結果今天就遭到報應了。

「我覺得我腦子裡有幾百隻蜜蜂。」我說。

卡洛斯嘆了口氣,拿起床頭櫃上的水杯湊到我面前,「喝水。」

我小口小口喝著水,喝完之後把卡洛斯的手拉回我頭上。

「下次還敢不敢喝這麼多?」卡洛斯問,繼續按摩我的頭皮。

「我只是想醉一次試試看,就一次。」我說:「對不起啊,我沒想到自己會宿醉成這樣⋯⋯啊!海森堡一定餓了——」

「我已經餵她了,別擔心。」

原本說好了今天一整天要留給他一個人,結果我因為前一天喝太多睡到這麼晚,我忍不住感到愧疚,聽到他已經下樓餵過海森堡讓我更加自責。

他又嘆了口氣,親了下我的額頭,「沒事,今天本來也沒有太多計畫,有一次這樣的體驗也好。」他笑了聲,「這下你的大學生涯就完整了。」

「旁聽生涯。」

他哼笑,捏了下我的耳垂。

我們又在床上賴了半個多小時,或者應該說他陪我在床上待了半個多小時,等我腦袋裡的蜜蜂在他的按摩下飛走了一半,我終於下了床,進浴室漱洗。

鏡子裡的我看起來不算太糟糕,雖然有點沒有精神,但眼睛不腫,眼袋也不是特別深。

「還好嗎?」

卡洛斯突然打開門,讓我嚇了一跳,連忙把他往外推。

「我正要——總之你再等一下。」

「不就是要小便?」他一點也不害臊地說:「有什麼關係,你哪裡我沒看過?發情期的時候也是我幫你——」

「你出去啦!」我惱羞地敲了下他的肩膀。他一面大笑一面往外走,還貼心地替我帶上了門。

這個小插曲讓我一時之間都忘了愧疚,等出了浴室看到坐在床上等我的他時才想起來。我拉起他的手,捏了下他的掌心。

「早餐我來做吧?算是賠罪。」

他拍了下我的額頭,「沒什麼好賠罪的,不過就是賴床而已,你再說我真的要生氣了。」

「如果你生氣了呢?」我坐在他腿上,抱住他的腰,「要買多少衣服?五十大袋嗎?」

「你真是一點也不怕我。」他捏了下我的臉,「現在時間都差不多可以吃早午餐了,要在家裡吃?還是出去?」

「捏我都不敢用力,我怕你做什麼。」我回道,「我們等一下要出門嗎?」

他搖搖頭,「今天的計畫就是收禮物看禮物,晚餐我負責。」

「那就待在家裡。」我用臉蹭了下他的脖子,「班尼迪克蛋怎麼樣?你可以負責煮水波蛋,家裡剛好還有燻鮭魚,我負責做荷蘭醬,再弄點沙拉。」

「好。」他抱著我直接站了起來,「就待在家裡。」

吃完早午餐我們要先處理昨天收到的禮物。昨晚我上了車就睡著了,還是卡洛斯扛我回家的,收到的禮物也就堆放在客廳。

我和卡洛斯肩並肩坐在沙發前的地面上,眼前是十多個形狀大小不一的盒子和包裝。我輕輕撕開上頭的膠帶,把包裝紙完整地拆下來。卡洛斯咕噥了句「你也太小心了」,但沒有催促我加快動作。

「海森堡的衣服、海森堡的衣服之二、海森堡的睡墊、海森堡的玩具——」

「這是你生日還是海森堡的生日?」卡洛斯哼笑,把海森堡抱到大腿上搓揉,「女孩兒,你搶了壽星的聚光燈。」

「送禮物給海森堡就是送禮物給我。」

「哦?送禮物給我就不是送禮物給你?」

「伊蓮送你的書是啊。」我笑嘻嘻地說:「畢竟受惠的是我。」

卡洛斯輕笑,正要開口回應,在看到我拆開的下個禮物時改為一聲口哨。我連忙抓了沙發上的毯子蓋在海森堡頭上,她困惑地叫了聲,甩甩頭。

卡洛斯噗哧一笑。

「你蓋她頭做什麼呢?」他拿開毯子之後接過我手中的盒子,「在她眼裡飛機杯就跟手電筒一樣。」

「這個做得這麼——這麼⋯⋯」

「真實?」卡洛斯把飛機杯拿出來,好奇地用手指戳了戳,「嗯,還是你好。」

我搶過飛機杯丟在沙發上,拍了下他的大腿。他誇張地叫出聲,「我只是實話實說,不然等會兒你自己試試看?」

「我、我又不想當插入的那方。」

「當嘴巴插啊。」卡洛斯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你也不是沒插過。」

我又捶了下他的腿,開始拆下個禮物。

艾利爾送的禮物意外地正常,是個皮革外封的旅遊手札,前面有美國的地圖和世界地圖,方便記錄自己去過什麼地方。伊蓮送的則是一台多功能調理機,可以切絲、切片、切丁,也能打碎榨汁。其他還有魔戒三部曲的典藏版藍光、介紹過去一世紀廚藝大師拿手菜的食譜和一支鋼筆。

「這個是?」我看著卡洛斯從櫃子裡拖出來的箱子問,我不記得昨天收到過這個。

「尼克寄上來的。」卡洛斯一邊說一邊收拾滿地的包裝紙和緞帶,「我讓他寄到研究院,前幾天才帶回來藏好。」

我打開體積不小的精美紙箱,抽出最上層的泡棉。

是唱片。

一張張封面有些褪色的黑膠唱片,底下是一台用泡泡紙層層包裹起來的唱盤。我小心翼翼地把唱盤拿出來,對卡洛斯說:「這些都很貴吧。」

「我也不清楚——有卡片。」

卡洛斯從紙箱中撈出一張小卡,遞到我面前,上頭寫著:「親愛的拉維希,這是我高中畢業後用自己的錢買的第一台唱盤,不貴,但音質還不錯,只是我最近終於換了個比較高規格的(畢竟會賺錢啦),這台就送你當入門款。唱片是我最近在二手唱片行挖到的寶,大多是爵士和電影配樂,希望你會喜歡,三十一歲生日快樂。(三十一!你真的不是人類吧?!)」

我不自覺揚起大大的笑容,興匆匆地用手機拍了照,打算發訊息感謝尼克,結果卡洛斯就不甘寂寞地貼了上來。

「這麼喜歡他的禮物?」

「喜歡啊,之前他才跟我推薦過幾首歌。」

在我打字的同時他撩起我的頭髮親吻我的脖子,一開始還只是嘴唇輕蹭,之後開始舔弄和吸吮。我抽口氣,捏了下他的大腿。

「海森堡還在呢,而且都還沒看你的禮物。」

他「唔」了聲,「我就親個幾下,沒事。」

「什麼沒事。」我笑罵,「你再親下去就要出事了。」

「那你訊息傳快點。」

我轉頭輕咬了他下巴一口,最後收了個尾,按下發送鍵。

「好了,現在我是你——哇啊!」

他把我一把抱到沙發上,整個人壓了上來,緩慢又仔細地吻我。我情不自禁抱住他寬闊的身軀,舌頭探進他為我張開的嘴,雖然我吻技沒有他好,但我知道他敏感的地方。

半年的時間足夠我們了解彼此的身體。

「毯子——」

他會意地撈起毯子蓋住我們交疊的身體,扯下我們兩個的睡褲和內褲之後便一手握住我們的性器,低下頭繼續吻我。我不自覺扭動起腰,收緊環著他的手臂。

我以前從沒想過自己會是如此容易被撩撥的人。

發情期時的自慰是身為Omega的不得不為,發情期以外的時間我幾乎沒有想過要觸碰自己,自瀆只是徒增寂寞。我沒有想過自己對卡洛斯的渴望會來得如此猛烈,到了現在也沒有減弱的跡象,被他擁抱被他觸碰的感覺太好,讓我滿足卻又不滿足。

我總是覺得自己不該貪心,他卻總是說我要的太少。

「卡洛斯。」高潮之後我趴在他身上喘氣,用手指抹去他脖子上薄薄的汗水,「我們這樣是不是太浪費時間了?」

「跟你做愛哪算浪費時間?也沒做全套。」他懶懶地說,半坐起身,「不過我是真的該把禮物送給你了,等一下還得準備晚餐。」

「晚餐你要做什麼?」

他停頓了幾秒,「如果成功了我再告訴你。」

我們上樓各自沖了澡,之後卡洛斯拉著我回到客廳,神秘兮兮地拿了個眼罩蒙住我的眼睛。我只能聽見他來來回回的腳步聲和電腦開機的聲音,對於他的打算沒有半點頭緒。

然後他摘下了眼罩,拉著我在沙發上坐下。

「你是要播什麼?還把燈都關了——」

我一時有些失語,出現在電視螢幕上的是我很久、很久沒有見到面的友人,雖然五官比過去要成熟,他看起來和以前並沒有太多變化。

「早安。」他說,對鏡頭揮揮手,「我是謝爾,好久不見啦。」

一開始我還以為他是在對我說話,心跳快得像是要撞出胸腔,直到他說:「最近比較忙,一直沒有時間拍Vlog。」我這才意識到他是在對他的觀眾說話。

「這個是——」我雙手下意識絞在一起,背部的肌肉繃得緊緊的,像是我的身體比我的大腦先一步感受到我的緊張。卡洛斯安撫地摸著我的背,親了下我的太陽穴。

「你朋友拍過幾支這樣的Vlog,說是希望大家更了解兩個Omega在一起時的日常。原本上傳的平台因為經營不善消失了,但影片還找得回來。」

我瞪大了眼,「他和凱恩還在一起嗎?」

卡洛斯點點頭,「等一下你就會看到了。」

謝爾一面哼歌一面往房門外走,走到客廳時恰好聽到大門打開了,他把鏡頭轉了一百八十度,對上提著一袋早餐的凱恩。他們交換了一個淺吻,坐在客廳沙發上吃起三明治。

「⋯⋯之前說過我們都是廚房殺手。」謝爾吞下口中的食物之後說:「大概是因為我們小時候都一直被逼著進廚房,結果反而心裡越來越排斥,憑什麼Omega就要會做菜?長大之後才發現會做菜有多方便,現在是有心想學,但是進展緩慢。」

「而且家裡附近好吃實惠的餐車太多。」凱恩說。

謝爾點點頭,「家裡附近好吃實惠的餐車太多。」

早餐吃完他們便各自去上班了,謝爾在一所高中教數學,凱恩則是開了一間理髮廳。

他們都是成年人了,我有點恍惚地想,他們和我同年,但是是真正的成年人,而不像我這樣人生空白了好幾年,現在才在追趕錯失的進度。

整段影片並不長,大約十分鐘,記錄了他們一整天的生活,最後謝爾和凱恩躺在床上對著鏡頭道別,我也下意識地說了「再見」。謝爾還記得我嗎?我忍不住想,失蹤十多年,很多人大概都覺得我不在了吧?

對另一個世界的人來說我也確實不在了。

卡洛斯的嘴唇擦過我的顴骨,把我拉回了現實,「還好嗎?」

我點點頭,對他笑了笑,「只是突然真正意識到我丟下了什麼。」

「後悔?」

我毫不猶豫地搖頭,「怎麼可能後悔?在那裡我連面對面和人講話都不行,出個門都需要擔心會不會遇到人,去哪裡都需要事先通報,就算沒有人把我關起來,我也哪都去不了。」

在那個世界,我的存在本身就是錯誤的。

「在這裡我可以工作,可以上學,可以交朋友,可以隨時去旅遊。」我頓了下,「在這裡我有你。」

他溫柔地輕撫我的頭髮,靜靜聽我說話。

「知道他們過得好就夠了。」我低聲說,彎起笑,「我很開心。」

「你不希望讓他知道你的狀況?」

我想了想,「知道了能做什麼呢?就算是他,見到我也只會本能地逃跑,何況我也沒有想過要回去。沒有我他們也好好的,我不想打擾他們。」

「就算他一直沒有放棄找你?」

我怔愣地看向卡洛斯。

他拍拍我的頭,唇角微彎,「你有個很好的朋友。」

「他——為什麼?都這麼久了。」

「你好歹也是他的初吻對象。」卡洛斯半開玩笑地說:「我想他差不多也要查到了,之前你被實驗室關著沒有留下紀錄,但後來上門的警察和幫你的大學不同,也許很快就會有政府機關的人找上他簽保密合約了。」

「會有問題嗎?」我擔心地問。

「放心。」卡洛斯搖搖頭,「只是常規作業。你現在算是⋯⋯另類的移民吧,等資訊慢慢鬆綁,相關規定也研擬出來,他就不用保守秘密了。」

「那——」我抓住他的手,「以後會有其他人過來嗎?」

「也許。」他捏捏我的掌心,「我沒辦法說得更多,但目前看起來通過的標準會很嚴格,要到那個階段大概也是好一陣子之後的事了,起碼也要八九年吧。」

我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我這算是第一個世界難民嗎?」

他把我攬進懷裡,「來,你的庇護所。」

我小聲笑了,向後緊靠著他溫暖的胸口,把他的手臂拉到我身前,放在我的肚子上。他用鼻頭蹭了蹭我的耳朵,大腿箍著我的臀部,像是要把我整個人包裹起來,

「謝謝你的禮物,卡洛斯。」

他搖搖頭,「找這個是因為你想知道他的狀況,我要送你的禮物還有別的。」

他伸手撈起和電視螢幕連線的筆電,找到他要的檔案點了兩下,影片一開始播放,我就認出了熟悉的開場。

「這不是——這——」

「你以前最喜歡的電影。」他說:「我還要了你之前想看但沒有看的影集,還有其他節目和電子書。你有興趣就看,要我陪你我就陪你,我自己也已經看過一些了。」

他親了下我的後頸,「我想更了解你以前的世界。」

「我覺得我大概又要看到哭了。」

卡洛斯低笑了聲,拍拍我的肚子,「沒關係,我又不會笑你。」

我真的哭了,卡洛斯也真的沒有笑我。

不過他忍笑忍得很辛苦。

「你、嗚⋯⋯」我狼狽地抹著眼淚,「想笑就笑吧,我、嗝!我保證不生氣。」

「看你這副可憐的樣子。」卡洛斯說:「別人看到還以為你被欺負了。」

毛茸茸的一大坨衝進我懷裡,我驚呼了聲,倒在卡洛斯身上。海森堡舔著我的下巴,發出擔憂的低鳴,我趕緊摸摸她的背,哽咽地對她說我沒事。

「唉,你們兩個⋯⋯」卡洛斯把我拉到他腿上,唇貼著我的脖子,一手輕輕拍我的胸口,一手刮搔海森堡的耳朵,「你之前也哭得這麼慘?」

我點點頭,之後又搖搖頭。

「嗯?」

「之前——」我吸了吸鼻子,「之前一開始哭得更兇,但沒哭這麼久,我也不知道這次為什麼——」我打了個嗝,羞恥得把臉埋進海森堡的毛中,「——這樣一直停不下來。」

「至少這電影是好結局。」卡洛斯輕嘆,「如果是悲劇還得了。」

「就是因為是好結局。」我說:「心情放鬆了才哭得出來。」

「所以被我抱著你很放鬆?」

我想回嘴說他曲解我的意思,但他說的也沒錯。

等我終於冷靜下來,我才意識到自己一身狼狽,臉上有我的眼淚和海森堡的口水,身上都是狗毛,衣服也皺得亂七八糟。「又要沖澡了。」我嘀咕著,「真不知道今天要洗多少次澡。」

卡洛斯用手指理了理我的頭髮,「怎麼,你晚上要洗幾次澡?」

「明知故問。」我撇撇嘴,拍拍海森堡的屁股讓她從我身上下來,「我去沖一下。」

等我再度下樓的時候,卡洛斯人已經在廚房裡盯著鍋子看,眉毛因為專注緊緊皺著,一手拿著鍋鏟,一手拿著鍋蓋,彷彿要上哪去打仗。

「這麼早開始準備?」我湊到他身邊,鍋子裡有好幾塊牛肉,旁邊的砧板放著切成大塊的胡蘿蔔和切得有點厚的洋蔥,還有一碗已經煎好的培根,「啊,你是要做紅酒燉牛肉嗎?」

他不可置信的表情逗樂了我,我從後頭抱了他一下,之後從櫥櫃裡拿出麵粉,還有他最近買的紅酒。

我還在想他買了酒怎麼沒開來喝,原來是要用在這裡。

「說了晚餐我來。」他連忙說:「你不用做事。」

「但我想陪你。」

他拉開餐桌邊的一張椅子,「那你坐這裡。」

我聽話地坐下,看著他小心翼翼地把牛肉一塊一塊夾出來,把蔬菜倒進鍋子裡,之後抽出手機一面翻閱,一面機械式地用夾子攪動鍋內的菜。

「我可以幫你預熱烤箱嗎?」

他頓了下,瞇著眼盯著手機螢幕看了好半晌,之後乾巴巴地說:「我自己來。」

我手撐著下巴,咧著嘴看著他。

沒想到早上才為了煮水波蛋緊張的他現在竟然在做紅酒燉牛肉,雖然技術上不困難,但做起來複雜多了。

「怎麼會想到要做這道菜?」

「你之前做過。」卡洛斯心不在焉地說,把牛肉放回鍋子裡,彎下腰瞪著烤箱的顯示幕看,「我離開那天。」

啊。

「我看你那天沒什麼吃。」他起身按了按自己的後頸,歪著頭看著鍋子,「雖然我做的應該沒有你好,但算是⋯⋯補償吧?」

我忍不住起身抱住他,用頭撞了下他的背,「補償什麼,我吃不下又不是你的錯。」

「也不是補償,應該說是——」卡洛斯頓了下,「想讓你想到那天的時候開心一點?」

我又輕輕用頭撞了他一下,踮起腳親了下他的脖子。

「那晚我可是被你拒絕了。」我開玩笑地說:「你還要我開心啊?」

他用手肘抵了我一下,「在那種情況下跟你做你也不會開心。」

我安靜了幾秒,「嗯。」

雖然我沒有什麼Omega必須貞潔的想法,但我很慶幸我們的第一次是在這個家裡,在我為了正式交往開心的情況下,而不是一場道別。

「卡洛斯——」

「等等。」他比了下烤箱,「這是要預熱多久?我要先把爐火關了嗎?」

突然的話題轉換讓我笑出聲,我點點頭,「先關了吧,大概需要預熱個十多分鐘。」

他搖搖頭,一邊關上爐火一邊碎碎念:「現在科技都這麼發達了,烤箱預熱怎麼還要這麼久?」

「最落後的不是雨傘嗎?」我說:「人都可以在平行世界之間穿梭了,雨傘還是那個樣子,雨一大腳還是會濕掉。」

「怎麼就沒有人發明個防護力場,還可以防風防沙塵。」

我噗哧一笑,「如果有防護力場不是應該先用在警察的裝備上嗎?」

「那個不用說,有這種專利肯定是國防部先拿去用。」卡洛斯擺擺手,轉身面對我,「你剛才要說什麼?」

好問題。

我怎麼想也沒想起來,只好搖搖頭,「我不記得了。」

「你今天才三十一,這就初老症狀啦?」

「還不是你突然轉換話題?」我戳了下他的肚子,他敏感地向後縮,讓我一時玩心大起,攬住他的腰搔他肚子的癢。

他努力憋著笑,一面扭動身體閃躲一面試著抓住我作亂的手,最後他直接把我抱了起來扛在肩上,拍了下我的屁股。

「你這是作弊。」

「這怎麼算作弊了?」

「你就是仗著自己力氣大。」

「那你不就是仗著自己可愛?」

他又拍了下我的屁股,我撐著他的肩膀,伸長手回敬。

他怎麼連屁股也這麼硬。

等烤箱預熱好,卡洛斯終於能進行下個步驟,在鍋子裡撒了些麵粉攪拌,放進烤箱稍微烘烤,之後加入高湯和紅酒繼續烤。原本他還忘了把溫度調低,我趕緊叫他確認食譜,險險避免了功虧一簣的慘劇。

接下來就是等了。

三個小時的等待期間我們又看了部電影,為了避免我再度哭出來,這次看的不是來自我原本世界的電影,而是卡洛斯前不久提到的《黑豹》。

電影很好看,只是每次看到他們特有的打招呼方式我都有點出戲。

「他們的動作是比較大比較強硬沒錯。」我一邊說一邊雙手握拳在胸前交叉,「這樣對手語的意思不知道會有什麼改變?從愛變成『超級愛』嗎?下次上課我得問問。」

「完整的我愛你怎麼比?」卡洛斯問。

我比了下自己,之後雙手輕輕在身前交叉,最後比了比卡洛斯。

「很簡單嘛。」他說,接著用電影中人物的速度和力道將握拳的雙手交叉,以不適合用來告白的肅穆語氣低喝:「我永遠愛你。」

我笑得差點嗆到。

之後我用親吻爭取到幫忙準備配菜的權利,做了馬鈴薯泥(奶油內含量多到卡洛斯戲稱這是加了馬鈴薯的奶油糊)和烤球芽甘藍(「我小時候很討厭吃這個,覺得是兔子飼料。」卡洛斯說:「之後吃一吃也就習慣了,現在反而滿喜歡的。」)。等到紅酒燉牛肉出爐的時候,他打開蓋子用叉子戳了戳肉塊,一臉嚴肅地舔去叉子上的醬汁,明顯鬆了口氣。

「你不知道我失敗了多少次。」卡洛斯說:「亞當沒毒殺我只是怕我在毒死之前掐死他。」

「你找他教你的?」

卡洛斯點點頭,「他大概這輩子都不想再吃紅酒燉牛肉了。」

我悶笑,和卡洛斯坐在餐桌一角的老位子。

好好的餐桌我們總是只用到四分之一,也許以後可以請誰來家裡作客。

「今天只能喝這麼一點。」卡洛斯在我們酒杯中各倒了一兩公分高的紅酒,他舉起杯子和我碰杯,稜角分明的五官柔和下來,榛色的眼睛因為酒杯折射的光多了分暖意。

燉煮了三個小時的牛肉很軟,調味也好,淋在馬鈴薯泥上很搭。我拿出手機拍了幾張照片作紀念,笑著調侃:「你可以出師了,我做的紅酒燉牛肉都沒有這個好吃。」

卡洛斯抓抓頭髮,難得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說什麼呢,我肯定沒有你做的好,只是紅酒買的貴了點而已。」

「你已經進步很多啦,大家煮菜都是慢慢學的,我也是耗在廚房的時間多了才熟練起來。」

他聳聳肩,嘴角掛著沒有完全壓下去的淺笑。

晚餐過後他從冰箱裡拿出一個巧克力蛋糕,上頭用潦草的字跡寫著「拉維希生日快樂」,他用瓦斯爐的火點燃蠟燭,插在蛋糕上,燭火溫暖的黃光在他臉上跳動著。

一年前我還只是一個人,自己烤了一個小小的杯子蛋糕,因為沒有蠟燭,只能用白巧克力代替,我把海森堡抱在懷裡,小聲對自己唱著生日快樂歌,偷偷許願自己有被治好的一天。那時候我其實已經差不多放棄了,但生日那天,我允許自己暫時做點白日夢。

沒有想到我的願望雖然沒有實現,我卻以預料之外的方式得到了我渴望的東西。

「這個字是你寫的吧?」

「怎麼看出來的?」

我抿唇笑著,看向卡洛斯,「你寫字的時候尾巴總是拖得很長,而且蛋糕店的人經過訓練,哪會寫得這麼斷斷續續。」

「嫌棄啊?」

我咧起嘴,「唱生日快樂歌給我聽好不好?」

他深深嘆了口氣,「你就是仗著我愛你。」

我把海森堡抱到腿上,聽著卡洛斯五音不全的歌聲,無奈的表情逗樂了我。我在他唱完一句之後加入他,海森堡歪頭看著我,之後也跟著嚎叫了幾聲。

我湊上前要吹熄蠟燭,結果也許是氣息不夠集中,燭火只是搖晃了一下。我又試了一次,這次只吹熄了其中一根蠟燭。

笑聲讓我氣息更加不穩,第三次嘗試也理所當然失敗了。

「哈哈哈哈卡、卡洛斯——」我拍拍自己的胸口想讓自己鎮定一點,「你、你幫我一起吹吧?」

他摸摸我的頭,傾身和我一起吹熄蠟燭。

我和他對上視線,他嘴唇的弧度並不明顯,眼中卻盛著滿滿的笑意。

「生日快樂,拉維希,還有——」他拉住我的手,把冰涼的什麼東西放在我手心。

是一條項鍊,墜飾是兩個垂直相交的圓,一銀一黑。

「——相遇一週年快樂。」

我愣愣地看著手中的項鍊,抬頭看他。

「我——」發緊的喉頭讓我的聲音有點不穩,「我其實也記得的,是十月十七號,不過我沒想過你會為了那天⋯⋯我是想等我們交往一週年的時候——」

他伸手撥開落在我前額的頭髮,「你要送我的禮物我買好了,你幫我戴吧?」

他拿出另一條項鍊放在桌面上,墜飾和我手上的那條形狀相同,只是銀色和黑色的圓反了過來,我拿在手中,小心地掛在他脖子上。

他雙眼微彎,同樣輕柔地替我戴上項鍊,之後親了下我的嘴角。

「好了,吃蛋糕,放太久下層的冰淇淋都要融化了。」

我眨去眼中蓄積起的淚水,笑著抱了他一下,「嗯,不能浪費了。」

如果我腦袋還有剩餘的空間可以思考,我大概會為自己越來越失控的叫聲感到丟臉,但我實在沒有那個餘裕。

飛機杯真可怕。

一開始是他拿著道具替我套弄,之後他讓我自己來,騰出的兩隻手熟練地揉弄我的乳頭。我背對著他跨坐在他大腿上,被填滿的同時性器被矽膠模擬的甬道緊緊包覆,快感強烈得讓我失神。

「卡洛斯,想親你——」

我弓起身,轉過頭和他接吻。他右手拇指繞著我的乳尖打轉,隨著我扭腰的動作挺動,肉體撞擊發出讓人羞恥的聲音,但我暈眩發熱的腦袋只顧著吻他、靠緊他,急切地一次次把他吞到底。

想和他再靠近一點,想讓他再更深入一些。

像是感受到我沒有言說的渴望,卡洛斯攬住我的腹部,胸口壓著我的背往前傾,讓我趴伏在床上,臀部翹起。他的性器狠狠輾過我的敏感點一次、兩次,然後我呻吟著射了出來。

拿掉飛機杯時的摩擦讓我敏感地顫抖了下,差點支撐不住自己的重量,他把我抱得緊緊的,整個人壓在我身上,從肩背到後腰到臀部到大腿,我的身體都和他相貼著,可以感覺到他的胸膛隨著呼吸起伏,彷彿還能感覺到隱約的心跳震動。

他叼住我的耳垂輕輕用牙齒碾磨,低聲說:「我愛你。」然後側頭找到我的嘴唇,舌頭熱情地舔了進來。

我喜歡他射精時像是從胸腔深處發出的呻吟聲。

事後他抱著我到了浴室。其實我完全可以自己走路,但他似乎很喜歡做愛之後照顧我的感覺,我也就由著他了。這次除了拿來墊的浴巾還多了個道具要清洗,看著他把我的精液從飛機杯裡挖出來實在有點羞恥。

我正要把飛機杯從他手中拿走,就看見他盯著指尖上的白濁幾秒,之後舔了一下。

「你、你怎麼——」

「咳,不好意思。」他聽起來一點也沒有不好意思,「一時忍不住。」

他停頓幾秒繼續說:「Omega的精液是不是都比較稀?味道也比較淡。」

我抹了抹臉,「我不知道,我從來沒有想過要查。」

「另一邊不流行飲食改變精液味道的說法嗎?這裡都說吃鳳梨會讓精液比較甜。」

我愣了幾秒,「真的?」

他聳聳肩,「大家都這麼說,不過我也沒有實驗過。」

「也許跟酵素有關?」我若有所思地說,好奇心成功被勾起,隨便套上寬鬆的上衣之後就拿出手機查詢,有不少文章跟論壇的貼文討論到這個問題,還有人歪樓說起口交時到底該不該把精液吞下去,以及內射之後把精液舔出來的性癖。

我看了卡洛斯一眼,他正任勞任怨地拆開飛機杯沖洗,歪頭對上我的視線。

我默默收起手機,他喜歡就喜歡吧。

一如往常,我開門把海森堡放了進來。有時候我忍不住想她是否聞得出來我們把她關在門外是在做什麼——聞是肯定聞得到,但她知道這個味道是什麼意思嗎?

也不知道海森堡會不會想要一個伴。

⋯⋯她跟這裡的狗也有生殖隔離嗎?

回到床上卡洛斯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剛才做愛前拿下來的項鍊掛回我脖子上,我也禮尚往來替他戴好。

「這兩個圓,」我用拇指和食指捏起相交的圓環,「有什麼特別的意思嗎?」

卡洛斯聳聳肩,「我只是請店員推薦了幾款對鏈,看這個覺得適合就買了。」

「喔——」我拖長了尾音,「我還以為一個圓圈是一個世界,兩個圓圈交叉代表我們兩個世界的交會。」

「很有道理,你就假裝我挑的時候有想到吧。」

我噗哧一笑,親了下抵在他胸口的項鍊。

「我三十歲生日的那個晚上,」我說:「我做了一個夢,夢裡面有個人抱著我,還親了我的臉頰安慰我。」

卡洛斯挑起眉。

「我那個時候有點半夢半醒,忍不住懷疑自己是不是太寂寞產生幻覺了,結果——」

「結果?」

我笑了起來,「結果醒來的時候是海森堡在舔我的臉,我前一天晚上抱著她睡著了。」

卡洛斯發出帶著笑意的輕哼,「你以前都抱著她一起睡?」

「偶爾。」我打了個呵欠,「冬天的時候比較常——你知道狗的平均體溫比人高個一兩度嗎?冬天抱起來真的很舒服。」

「所以我現在搶了她的工作?」卡洛斯歪著嘴角說:「負責替你暖被窩?」

「你還是我的安全毯啊。」我戳了下他的胸口,「如果我也能讓你覺得安心就好了。」

他安靜下來,手指沿著我的脊骨上下摩娑。

嘆息很輕,但我還是聽見了。

「不用想太多啦,我就是說說我遠大的目標。」我蹭蹭他有點扎人的鬍子,「不然今天讓海森堡也睡床上吧,你和她一起看著我,就不用擔心我不見了。」

他頓了頓,「發現了?」

「你每次都能猜到我在想什麼。」我咧起嘴,「也該輪到我了。」

他啞然,一手貼在我的胸口上。

「你之前說過如果我突然回到另一個世界,你會立刻來找我,不會讓我再久等了。」我盯著他的眼睛,用我最為鄭重的語氣說:「我也想跟你說,如果我們突然被分開,我不會再像之前一樣,因為害怕失望而在原地乾等,我會想辦法找到你,我也會盡我所能回到你身邊。」

我伸出小指,「我保證。」

他勾住我的小指,笑了出來,「一個三十一歲,一個二十七歲,卻像小學生一樣打勾勾。」

「有什麼關係。」我勾著他的手指搖了搖才放開,轉過身拍拍床墊,「海森堡,來!」

她起身到了床邊,有些猶豫地歪著頭,我再度拍拍床,又喊了她一次。

她跳到床上鑽進我懷裡,我回頭衝著卡洛斯笑,把他的手再度拉回我腰上,他像是尺寸大了一號的外套一樣掛在我身上,貼著我的背。

「卡洛斯,我們都在這裡。」

他收緊手,胸口的項鍊落在我們之間,微微陷進我肩頸的皮膚。他抽出項鍊,親了下我剛才被壓到的地方。

「晚安,拉維希。」他揉揉海森堡的毛,「妳也晚安,女孩兒。」

我關上房裡的燈,抱著海森堡往他的方向湊。

「晚安,祝你好夢。」

隔天早上,卡洛斯依舊在我醒來的時候便睜開了眼睛。

海森堡縮成一圈睡在我腳邊,我則是不知道什麼時候轉了身面對他,雙腿和他糾纏在一起。

我一邊嘆氣一邊笑了,捧著他的臉親他的額頭。

「早安,卡洛斯。」我說:「陪我再賴十分鐘床?」

他勾起唇角,「我很樂意。」

沒關係,我對自己說,一步一步來,我們總會走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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